誰知,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謝老爺讀書不行,但在經商上,居然是個奇才。
他起初倒賣字畫古玩糊口,因自身鑒賞能力出衆,且經營得當,漸漸起家。
幾年後,他已不必再為吃穿衣食擔憂,甚至在城東購置了一處相當不錯的宅院,遂娶妻成家,安定下來。
隻是,士農工商,商排最末。
他一個書香門第的謝氏名門之子,竟外出經商染了銅臭,在謝氏一族其他人看來,實在算不上體面。
謝老爺與堂兄弟們的關系并不和睦,少時他因為詩文不佳,又是寄居,常有沖突,堂兄弟們本就不太看得上他。
而成年之後,謝老爺隻得以商賈為業,更是微妙地在族中低了一頭。
實際上,這始終是謝老爺自己心裡的一根刺。
故而,這回妻子懷孕,他其實多少有些期待,期待這胎會是個男孩。
他身為神機宰相謝定安之後裔,縱使在讀書入仕上沒什麼才能,也是以自己的先祖為傲的。
夫人生的若是男孩,就能教他四書五經,将來再送他科舉入仕。
若是這孩子争氣,當真能恢複祖上榮光,謀得一官半職,甚至得到一些才名,那謝老爺這個父親,總算也能在族中揚眉吐氣,一掃過往郁悶,讓昔日瞧不起他的族中兄弟們也高看他一眼。
但是奈何……
謝老爺在屋外徘徊數個時辰,終于等到裡面的人出來彙報夫人生了。
得知生下的是個女兒,他面上略凝,不禁顯出兩分失落。
好在,他自認是個寬和知理的人,雖然當初兩次科考皆落第,可好歹是書香門第出身,自不能與那些稍有不如意就怨天尤人的鄉野村夫一般反應。
他知道生男生女皆是天命,非人力所能幹涉。
縱然他也同世人一般,覺得生女到底不如生子,哪怕都是自己的孩子,女兒也好似總有些美中不足,不過,憑道理而言,這也并非夫人所能左右的,他自不該因此責怪夫人。
更何況,這還是他與夫人的第一個孩子,未來天長日久,又何必急于一時?
思及此處,謝老爺先前的那一抹失落已經斂起,并未在面上顯露,改言問道:“無妨。夫人可還好?”
今日過來幫忙的人裡,有夫人娘家來的嬷嬷。她雖是下人,可也是從小看着夫人長大的,也将夫人看作自己的女兒一般。
聽到謝老爺的話,那嬷嬷的心便安下一大半——
夫人頭胎生下女兒,老爺非但沒有責怪夫人,反倒第一時間問起夫人的安危,甚至表面上都沒顯露出太多失望。
到底是清門謝家的兒郎,這樣的風度,在别家要上哪兒找呢?
夫人當年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如此一想,嬷嬷便對謝老爺愈發和顔悅色,回答:“夫人乏了,但精神尚可,想來好好做坐了月子,就大好了。”
謝老爺說:“解語她向來體弱多病,隻怕需多加照料。”
“這是自然,勞老爺費心了。不過女人,哪有不經曆這一遭的呢?隻要能為老爺誕下一兒半女,便是夫人的福分。”
這時,有丫鬟将嬰兒抱出來給謝老爺看。
“老爺,夫人想請您給小姐起個名字。”
謝老爺笑了笑。
他更想要個兒子,早在妻子孕中便日夜琢磨孩子姓名,斟酌了不下十頁紙,多是給男兒的名字。
不過萬幸,他也并非沒有考慮過這種情況,女兒的名字,當然也有所準備。
謝老爺道:“女子常年待在閨中,難以行走天下。這孩子是我的女兒,雖是女子,但我也希望她知事懂理,不負謝家之名。
“傳聞戰國末年的隐士天機子,深居山中,卻能知曉天下事,并稱道——見一葉落,而知歲之将暮;睹一壺之冰,而知天下之寒。此是謂,以近論遠。
“我盼吾女也有此等心境見識,日後,便喚她知秋吧。”
是以,謝小姐從此名為謝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