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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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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嚴肅的林姆師性子不同,來為謝小姐啟蒙的賈先生,倒是個慈眉善目的老者。

他名為賈錄,年已近七十,頭發花白,眼神好像不太好,看書總是眯着眼湊得很近,半天才看得清,一副老學究模樣。

這老先生考試多年也未中舉,隻是個秀才,但他平時以教育孩童為業,在啟蒙一事上很有心得,故而被謝老爺聘來。

賈先生過往被别家請去,都是教導公子少爺的,其中也有幾個名門。

謝老爺為此很是自傲,每每有機會,他便要貌似不經意地對外人提起,他給女兒請的啟蒙先生,過往都是教導男兒的,從沒教過女孩子,以此顯示他的女兒與衆不同,以及他對女兒教導之用心。

外人聽了,也紛紛作出佩服之态。

仿佛隻教男孩的先生,天然就比教過姑娘的優秀幾分。

不過,這位賈先生,倒真不是浪得虛名。

他教起認字書寫來,極有耐心,教學也自有一套方法,很有條理。

旁人一日隻能教三個字,他卻能教五個。

他整日笑呵呵的,字也寫得好。

謝小姐跟在後面一筆一劃臨摹他的筆迹,很快也寫得一手漂亮楷書,字骨初顯。

賈先生一日隻教謝小姐半個時辰,剩下的時間他便自己待在屋裡讀書,說是要備考,多半還是想中舉。

搶手的先生脾氣大些也正常,再說謝小姐年紀小,字太多也寫不動,謝老爺自然尊重對方。

謝老爺學儒多年,嚴格遵守尊師重道的道理,對府中的兩位先生很是敬重。

不僅各給他們安排了一個好廂房,平日裡兩位先生有訪客也絕不會攔着,若是兩位先生想清靜一些,更是嚴令府中仆從不準打擾。

卻說謝小姐性格十分孤僻,哪怕誤會解開,她現在不會假裝啞巴了,性子也沒改。

有時候,她不喜與人相處,便趁着丫鬟婆子不注意,自己悄悄找個地方躲起來。

她人又小又瘦,還悶聲不吭,乘人不備随便找個陰着的角落一藏,就很難被發現。

這日,她見着人多又有點不舒服,逮着機會藏了。左躲右躲,她發現唯有先生們的院子清淨又人少,便偷偷貓進去,繞着牆躲到窗下。

誰知她剛剛躲好,還不待休息,就聽到賈先生的聲音響起——

“……年年都以為會中,還不是年年不如意。我怕是老了,今後就算是請人教小孩,說不定也不會有人找我這種老骨頭。

“往年我教,好歹也都是教導男子,現在……竟淪落到隻能教教閨閣中的小姑娘。”

賈先生今日似在待客。

賈先生說過話後,就有另外一個客人接話——

客人道:“教女孩兒也不壞啊。這種有名望的人家教導姑娘,多半是想給小姐擡擡名聲,運氣好可以博個才女的名頭,再不濟看着也能像個大家閨秀,将來想讓她們嫁個好人家罷了,不用真的去考科舉,教不出也沒事,壓力小。

“你看你現在比教兒郎時還清閑,能有空多寫寫文章。”

賈先生又是一歎,道:“話不是這麼說。教那些個小子,他們将來出人頭地了,若還能記得我、叫我一聲先生,我面上也有光。

“姑娘就不同了,日後左不過是嫁人,就算是嫁進高門大戶,我堂堂七尺男兒,說自己早年當過一婦道人家的老師,算怎麼回事兒?”

屋裡傳來研墨之聲。

賈先生道:“不過反正是小姑娘家家,我也教得随意些便是了。”

*

這日,溫解語回到屋中,隻見女兒蜷成小小一團,安靜地縮在角落裡。

“秋兒?”

她詫異地走過去。

“你怎麼躲在這兒?大家正四處找你。”

待溫解語靠近,謝知秋竟忽然跑向她,一下子抱住她的大腿,将小臉貼在她身上。

溫解語微詫。

這個女兒一向不太撒嬌,雖不至于連她這個母親都不親近,但平常絕沒有這麼粘人。

許是母親的直覺,溫解語感到女兒今日似乎有些難過,隻是知秋好像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情緒,不像尋常孩子會恣意哭鬧。

“怎麼了?”

溫解語不由放柔了自己的語調,聲音輕了五分,擡手緩慢地撫摸女兒的軟發。

“娘。”

謝知秋輕聲道。

“我與男孩,有什麼不同?”

溫解語一愣,旋即淺笑着将她的長發順直,道:“唔,我想想……男孩的性别和你父親一樣,而你和我一樣,你更像我。”

謝知秋擡頭凝望母親的面頰。

她的母親如同一道月光,甯靜而美麗,柔和地守護着她。

謝知秋道:“我喜歡像母親。”

溫解語微笑。

她坐下來,用寬大的袖子攏住嬌小的女兒,讓女兒伏在她膝頭上。

隻是謝知秋仍然愁眉未展。

半晌,她又問道:“母親,你有沒有想過,當初生的若不是我,而是個男孩就好了?”

溫解語一愣。

她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

然後,她仍舊溫和道:“不會,怎麼會?若沒有你,我上哪兒再找一個這麼可愛的小姑娘呢?”

聽到這話,謝知秋似乎放心不少,呼吸和緩下來。

隻是,她仍然緊緊揪着母親的衣袖。

“我知道祖母、外祖父和外祖母,還有嬷嬷她們私下總催母親,早日再生個弟弟。”

謝知秋慢吞吞地說着,聲音很細小。

她說完,又頓了頓,過了一會兒,她像是鼓足了勇氣才問道:“若是将來母親真生了弟弟,還會像現在這樣喜歡我嗎?”

溫解語一怔。

她知道一個小姑娘需要在内心做許多努力才能問出這個問題,因為她們會害怕問題的答案。

有時候答案是如此顯而易見,他人不經意的話語、周遭的環境、習以為常的觀念,早已将真相赤.裸.裸地擺在她們面前。

對一個尚未存在之人的過度期待,實際上就是對已經存在之人的貶低。

這些露骨的事實如此傷人,一旦從最為依戀的父母口中說出,就可以輕易擊碎她們微不足道的自尊。

說實話,溫解語對女兒的愛發自真心,但她偶爾也會覺得歉意,成婚多年,還未能替夫君誕下宗嗣。

但此刻,她對女兒回答:“不會。”

她說:“娘會永遠像現在這樣愛你。”

她伏低身體,将自己的臉放在女兒小小的肩膀上。

“秋兒别擔心,我不會讓糟糕的事情發生在你身上。”

謝知秋不太懂母親的話,但她松了口氣。

她摟住母親的脖子,說:“我也愛母親。”

稍稍一停,她又說:“将來我會好好照顧母親,不輸給其他人。”

溫解語失笑,撫摸女兒的後背。

這時,謝知秋想了想,又道:“娘親,我想每天多學幾個字,現在學到的太少了。”

溫解語吃驚道:“可是賈先生說你學得已經很快了。況且賈先生年紀大了,精力不濟,他還要準備鄉試,已經騰不出更多時間教你了,這也是當初聘他時便說好的。”

謝知秋抿着唇,小眉頭蹙起,看不出是在與什麼較勁。

溫解語見狀,又笑。

她考慮片刻,将女兒抱進懷裡,說:“這樣的話,我來教你吧。我文墨學得不算多,但隻是寫幾個字,還是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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