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寺卿,現在是當場問案,不是拉家常,眼下案情未明,别管屍蟲還是情蟲,究竟吳兄的屍首是如何變成白骨的,總要有個說法,也好讓清者自清。”
蕭曼瞥見那個插話的士子慷慨激昂,說完之後卻谄媚地暗地裡朝張珪念頭示意,知道他們剛才丢了面子,不會善罷甘休,這場面看來要由自己來收拾了。
果然,那邊氣勢洶洶的說完,父親就不緊不慢地朝自己含笑比手:“也罷,究竟是不是屍蟲所為,還是由我大理寺這名仵作來當場驗證好了。”
蕭曼十四歲起就跟着父親辦案,經過見過的事情也算不少,但在這麼多人質疑面前顯露本事還是頭一回。
她不慌不忙照規矩應了聲“是”,然後大步走下台階,回到油布傘下,重新換了副掌套,讓衙差把那副白骨翻轉過來,脊骨朝上。
她仔細在箱屜裡找了根粗細合适,一頭帶鈎的鋼針,俯身下來,摸着那具白骨的脊柱,一節節地探過去。
廳堂和院落中這時都鴉雀無聲,衆人的目光都瞄着她的手,鋼針劃過骨縫間,就好像在自己身上遊走,不由得一陣陣背涼,但又忍不住想看個明白。
正暗暗猜疑她究竟要幹什麼,就看那隻戴了掌套的手在中間一節脊骨上挑了幾下,很快勾出一條幾寸長,棉線般粗細的蟲來。
人叢中發出幾聲倒吸涼氣的驚呼,親眼見證了真東西,這時候再沒有誰敢不信了。
蕭曼并沒起身,拿鋼針帶鈎的那頭從骨縫裡探進去,一點點輕輕往外扯,沒多時竟又勾出一條來。
零星又傳出的驚呼聲中,她将兩條蟲子擱在托盤上,脫去掌套,捧回到廳堂前。
那山長看得眼皮直跳,半掩着臉轉向蕭用霖:“蕭寺卿,這……這究竟是……”
蕭曼見父親笑而不語,會意地接過話來:“不必害怕,這兩條已是死蟲,不會再傷人。”
略頓了一下,将聲音提高兩分:“這東西雖然叫做屍蟲,但根本不食血肉,所謂化屍的法子,正如方才秦解元所說,是将兩隻雄蟲放在一處,令其争鬥不休,體内紅色的毒汁随傷口流出,血肉之軀沾上便會腐化。看這兩條蟲的大小,别說是人,就是三五頭牛馬,不出一個時辰也會爛得不成模樣。”
一番言簡意赅,有理有據的論證說完,蕭曼望着對面那些已然服氣的面孔,也覺得很是滿意。
隻是沒留神竟然連帶着把那個秦恪也擡舉了一下,倒像是幫他吹捧似的,連自己都有點莫名其妙。
“蕭寺卿,吳閣老的長孫在書院中出了這樣的事,老……老夫難辭其咎,但此案究竟因何而起,還望蕭寺卿查明真相,既讓逝者安息……也……也不讓無辜者蒙冤。”
那山長連連抹着額頭的汗,再也不敢去看盤子裡的兩條蟲,對着蕭用霖哀求,連聲調都變了。
蕭用霖說了幾句場面話,便請他先去歇息,回頭叫來秋子欽,讓他帶差役将書院中所有人分成幾處,嚴加盤問上月二十九日前後的行蹤。
一場鬧劇似的戲終于算是散場了。
蕭曼卻沒有任何輕松的感覺,越來越覺得那夜她看到的情景是個十分重要的線索,究竟應不應該向父親坦白。
如果要說,又應該怎麼說?
“怎麼了?”見人都走遠,蕭用霖也不再打着官場的腔調。
“沒什麼,在想這案子而已。”蕭曼還沒盤算好怎麼辦,不由自主地又開始扯謊。
蕭用霖笑了笑,歎聲看着她:“瞧你那眼裡的血絲,這些天歇得還是不好,罷了,案子不用操心,快回去歇着吧。”
蕭曼嘴裡“嗯”了一聲,還沒拿準到底該不該走,就聽廳堂裡忽然有人叫:“蕭寺卿請留步。”
她和父親同時回過頭,見是秦恪下了樓梯,快步走過來。
“哦,秦解元有事要說?”
蕭用霖一瞬間便恢複了之前的官樣風度,抖了抖袖子正襟危坐,瞥眼間見女兒還站在那裡,也望着秦恪,竟然沒照規矩回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