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階下,十幾口碩大的彩繪紅漆箱子整齊排放。
不遠處的垂花門外,還有挑夫不停地往裡搬,不大的小院眼見就要被堆滿了。
這架勢怎麼都瞧不出是走親戚,倒像是撞日子來下聘的。
褪下官袍換上便裝的蕭用霖隔窗看得微微蹙眉,沖身後叫了聲“小川”。
駱憶川起身走近:“舅舅吩咐。”
“這是你父母的意思,還是……”
“不瞞舅舅,确是他們二老的意思,本該年前就送來的,不巧有幾樣要緊的沒辦齊,拖到現在才叫我一并送來府上,說起來甚是不恭,還請舅舅莫怪。”
嘴上不着痕迹,暗地裡那意思卻好像更顯而易見了。
其實本來就是訂好的親事,如今下聘也算理所當然,但忽如其來的這一下,總叫人覺得格外唐突。
“自家至親,不必說這些外道的話。”
蕭用霖不置可否地微微笑了笑,轉身示意他不必拘禮,自己負手踱到中堂的圈椅上坐下。
“沒記錯的話,小川你是臘月裡的生辰,如今二十了吧?”
駱憶川剛做好,這時又恭恭敬敬地欠身:“舅舅好記性,半點也不錯。”
“嗯,再過兩個月曼兒也滿十七了。”
蕭用霖捋須颔首,若有所思:“按說也是時候該好好計議你們兩個的終身大事了。”
對方顯然就在等他開口答應,一聽這話臉上就像綻開了花,連腰闆都比剛才直了幾分。
“你們兩個也算青梅竹馬,我這裡自然不會攔着,不過麼……”
蕭用霖說到這裡,話鋒忽然一轉。
“曼兒的脾氣你也知道,自小被我和她娘寵壞了,一貫什麼事都喜歡自己做主,慢慢也就誰也管不得了,成婚這事,還是你親自讓她點頭最好。”
駱憶川聽得有點懵。
談婚論嫁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麼?
怎麼到她這兒成了自己個兒做主了?
更怪的是,這話還是從親生父親嘴裡說出來的,這就更蹊跷了。
他雙眉緊蹙,正要說話,蓦然就聽長廊深遠處嗡響回蕩,一個嬌柔的聲音叫着:“爹——爹——我剛聽到個消息,可能是條線索……”
駱憶川循聲望過去。
一眼就看到了穿着小吏公服,正朝這邊狂奔而來的表妹。
在這之前,他也隻是聽聞這位能驗屍驗傷的表妹會協助舅舅,但總覺得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怎麼會有那般膽量,無外乎是外間傳得神乎其神罷了。
可如今眼下這情形……
他忍不住偷眼去瞧蕭用霖,見自家舅舅微笑中面色如常,沒有半點驚愕氣憤的樣子,倒像是習以為常了。
蕭用霖笑了幾聲,轉過臉來對駱憶川道:“見笑了,曼兒遇到案子有時候會比我這大理寺卿還上心,這性子……”
駱憶川也跟着笑了兩聲,絞盡腦汁之後也就憋出了一句違心的“虎父無犬女”。
蕭曼也想到會在這裡見到駱憶川。
有那一瞬間的工夫,她真的很想轉身調頭一走了之。
但左右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刻意避着他也不是長久之計。
況且那堆滿院子的彩繪紅漆箱子又昭示着什麼,不言而喻,目前的情況更是容不得她拖下去。
“爹。”
她看向父親,正琢磨着怎麼開口。
便見父親捋須笑道:“案子的事,回頭說不遲。小川來了,你就陪他說說話吧,也好商議一下以後的事。”
蕭曼“嗯”了兩聲,臉上的笑也有些發僵。
等父親走遠了,她緩緩籲出一口氣,轉過來望着駱憶川。
說實話,上回的相遇着實太過意外,她又沒有任何準備,現在再面對他時,好像從未真正看清過這個人一般,甚是陌生。
沉靜下來的眸中,盈起淡淡的笑,她說道:“表兄。”
駱憶川在旁看了她許久,目光卻一直停留在她那雙滿是泥污的素錦鞋上。
按理說,穿公服應該配皂靴才是,她這般不倫不類的穿法究竟是怎麼回事?
帶着滿腹疑惑,他才将視線重新挪回她明豔的小臉上,朗然一笑:“表妹,我這次來是……”
“表兄,你可還記得我第一回去駱家做客的情形麼?”
他的話才剛起了個頭,蕭曼就忍着狂跳的眼皮子,硬生生将他打斷。
這樣的做法雖是不妥,但想起父親走前說的那句話,她心裡也有了些底。
忽然被轉了話題,駱憶川不由愣住,對于一個小丫頭的記憶,少年的他哪裡會在意,不過依然眼神笃定地回道:“記得。”
她一笑,隻微微側過臉來望着他。
駱憶川心頭微動,也望向她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