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一陣,耳中傳來對方刻意壓低的嗓音:“喂喂,我給你說,我原先叫李長天,現在我想改名叫李天,把中間的長字去掉。你先幫看看我寫的改名理由好不好,如果不好,就給個意見,看看我該寫個什麼樣的理由比較容易蒙混過關?”
秋水:“!!!”
那人說話的語氣和态度也軟和了下來,不知是不是被她轉好的态度給帶動的。
隻是,這番話令秋水的腦子一瞬間變得很空,什麼也思考不了。她愣了愣,然後緩緩轉過臉去。
數根縱橫虬紮的鋁制欄杆将辦事大廳隔成了内外兩個空間,被擋在外面的那個男人微低着頭剛剛把錢夾從外套的内袋裡掏出來,他的拇指和食指捏着皮夾子上下一錯,粘連在一起的塑料夾層就錯開了,露出了卡在裡面的身份證。
也不知此人是不是懶,他就這麼将展開的錢夾,和着已放在窗台上的戶口本、申請書等資料,一把抓起。
啪!
然後就一股腦兒統統都拍在了秋水的手闆心裡。
戶口本的遮掩下,那錢夾裡郝然一沓厚厚的粉鈔,些許已滑落出來,明晃晃地對着秋水。
實在讓人遐想連篇,尤其是在他剛剛才小聲說了那番話後。
跟着,他嘴角微勾,擡眼望進來,然後,愣住,笑容似被冰封,肉眼可見地緩緩地一點點凝結在了唇邊。
眉,還是那兩條粗黑的一字濃眉。頭發仍同從前那樣根根都朝天直豎着,氣勢嚣張,寬廣的額頭看起來更加飽滿了。這些都沒怎麼變化,隻是,他臉上原本白嫩如奶油一般的肌膚卻變得粗粝微黑,下颚嶙峋,突出的喉結……這些明顯的特征都彰顯着從前的男孩兒已完完全全蛻變成了一個成熟的大男人,十分陌生。
他下巴微擡,記憶裡那雙漆黑得發亮的眼此時冷漠地睨着她,目中漸漸騰起淩厲的攻擊性的火光。
秋水的眼眸不自覺害怕地瑟縮了下,卻沒舍得移開目光。
二人的視線隔空交彙了很久,久到時間仿佛靜靜地流淌過了七載那麼長,直到後面排隊的人察覺到異樣,起身走過來将兩個人各自瞅了好幾眼,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就問了句李長天,“你的事情還沒辦完啊?還要等多久?”
秋水于是看見他臉上冰封的表情龜裂,跟着嘴角上揚,邪肆地笑了起來,然後嘴巴越咧越開,便就露出了一口她記憶中熟悉的森森白牙,顆顆分明地排列得像一排白色的木籬笆那麼整齊,叫人羨煞。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似笑非笑地道:“同志,可以問下你叫什麼名字嗎?”
“……不可以。”
秋水機械地扭過頭來,微垂眼,重新滑動鼠标撥弄電腦界面。
好像若無其事。
隻是,她發白的指關節和指尖的微顫都出賣了她的真實情緒。
而聽覺變得極其敏感。
她聽見了他幾不可查地冷冷一笑,可以想象出他臉上流露着怎樣憤怒的嘲諷之色,然後聽見他說:“楊秋水,你以為你不說,老子就記不得你了?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認得你,記得你的名字!”
“……”
秋水又想找點事情來做了。
她的胸口越來越悶,郁氣凝聚,脹得她無所适從。又好像肺裡救命的空氣在被快速抽走,她呼吸漸覺困難,喘不過氣。
她必須要趕緊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然會原地爆炸。
于是她收回手來,欲要給李長天辦理改名手續。
那隻手卻忽然被他抓住。
她本來也是虛握。
手裡的東西就輕易地被他粗暴地搶了回去,戶口本、錢夾,他抓在自己手裡,手指收緊,攥成了拳頭,手背上凸起青筋,根根分明。
是有多恨?
周圍的人或站或立,目光都往這邊齊齊看過來,又小聲竊竊私語,秋水脹得滿臉通紅。
不多時,他瞪着她狠狠啐了口:“倒黴!”
轉身走了。
“……”
秋水以為他那樣說就表示這次的偶遇僅僅隻是偶遇,二人從此以後真的就井水不犯河水了,畢竟她就是個曾讓他倒過大黴的人。
可是第二天,秋水就見到李長天出現在了派出所大門對面的馬路上,他靠在一輛狂野的潑墨一樣黑的吉普車上抽了一上午的煙,目光一直幽幽地望着她所在的辦事大廳。
秋水自然不會自作多情,她以為李長天應該是在等着她離開後再找其他工作人員給他改名字。
所以她找了個理由請假躲了一天,第三天一整天她都沒去上班。
但是第四天她回到工作崗位上發現他又來了,仍舊隻是靠在吉普車車身上,一頭抽煙,一頭望着她這邊廂。
第五天亦如此。
秋水開始感到很不安。
她想起那天撿起來的那張紙。
其實倉促間,李長天并未将他交到她手裡的資料全部搶回去,那份改名申請飄飄悠悠地落到了地上。
薄薄的一張紙,秋水拾起來,看上面的字迹七歪八扭,同從前一樣難看。
是李長天本人寫的字沒錯。
清清楚楚地寫着他的改名理由:準備和女朋友結婚,可我的名字跟甩了我老婆閨蜜的渣男名字一個樣兒,我兩口子心裡一直膈應。怕影響婚後感情,申請改名,望領導批準。
時光如水,倒回至逝去的流年。
“喂,你們班上是不是有個女的,叫做楊秋水?”
“你的名字還挺好聽的。喂,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我叫長天,李長天,嘿嘿嘿嘿,聽說有句古詩詞說---秋水跟長天一樣色,咱倆好像很配喲。”
深思熟慮後,轉天,秋水向領導申請調離工作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