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對面的雯金瞧見拜帖,也并不驚訝,淡淡地挑眉問道:“宋國公府?”
“是。”趙萬榮落座在圈椅中。神色凝重,他仰頭靠于椅背,閉上眼,兩指按了按眉心,想起妻子李氏給自己講述的一通前因後果,忽而歎了口氣:“我在想,我讓你從小打算盤、學理事,是不是我這個當爹的錯了?”
“父親何出此言?”
趙萬榮睜開眼,認真地與眼前的女兒對視,女兒眉眼間的模樣像極了他,眉眼間的氣質也一如他,盛着滿滿的精明淩厲。
“我更願意你像你姐姐一樣,有一個自己真正喜歡的人,而不是連婚姻大事都像是做買賣、談生意似的。”趙萬榮悶悶地出聲。
雯金聽來,立時心頭一酸,她對方緻之亦曾有過真心實意,故人變心,讓她不敢再輕易交付自己的真心。後見了長姊過的日子,更堅定她的想法。
現被父親點破,便有些為自己感到悲哀,自己是不是活得太功利太無趣了。
她苦笑,笑着笑着,那眼裡又閃動了淚光,可她依舊倔強地搖搖頭:“不,女兒不會後悔。日子過得風光才是實實在在的。”
自這拜帖落在自己書案上的那一刻起,趙萬榮便知,這門婚事大抵是八九不離十了。他隻能絮絮地和自己的女兒囑咐:“唉,我也不知,你能不能在那樣的高門大戶站住腳;我又擔心,那小子會不會變心,欺負你出身不好;又害怕,你以後在京中的世家大族裡遭人白眼。”
平日在生意場上一擲千金的人,現在突然瞻前顧後起來,像個唠叨的老媽子。
雯金破涕而笑:“您放心,他一對我不好,我就跟他和離,回我們家裡來。我們家的富貴可不比他少!”
“對!”話頭引到那孔方兄上,趙萬榮便生出無限的底氣,傾身向前,兩指點了一點:“我生三女二子,唯有金兒你最合我心意。若你不到那餘家去,爹爹恐怕便要給你招一位贅婿,将來這家私都交給你打理。”
家中素無“重男輕女”一說,雯金低頭抿嘴一笑:“如今看來,您還是好好栽培宗漸吧。”
長兄宗淮一心要走科舉仕途,長姊雯蘭和庶妹雯怡都不是做生意的料,隻有一個胞弟宗漸了。
趙萬榮不答,隻讓雯金看看他今日新畫出的菊花如何。
雯金知道自己的父親表面長袖善舞,周旋于各鹽商官員之間;然心内孤标傲世,最愛梅蘭竹菊這些意象。
于是她可勁兒誇了父親一頓,趙萬榮臉上的抑郁之色倒是掃去了不少。
雯金陪父親說了一會兒話,才起身告退。
方才走到門邊,又聽一聲語重情深的“金兒”。
雯金回望,趙萬榮愣愣地盯了她一會兒,緩緩移開目光:“為了咱們趙家,委屈你了。不管到何時,娘家永遠都站你這邊!”
雯金難得地咧開嘴笑,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
因趙萬榮常居京中,所以建造住所頗費了一番心思,這宅子占了好幾十畝地,仿照江南水鄉園林而建,宅園合一,在京中很有名氣。
餘松庭拜帖上言明,久聞趙家園子的盛名,想逛一逛園子。未曾明說是為婚事,也給兩家留了餘地。
趙萬榮和李氏本估摸着,來拜訪的應當就餘松庭和席氏兩人,誰成想浩浩蕩蕩來了一大家子——餘松庭、席氏、已出嫁的大姑娘、方錦昕、餘澤徇和餘三姑娘。
趙萬榮和李氏二人早早就候在了府門前,見這一大家子人下來,二人不由對視一眼,都打起了十足的精神招待。
趙、李二人先将一行人請到花廳溢清堂中稍坐,趙萬榮和餘松庭上座,李氏陪其他女眷坐在一旁。趙萬榮命人奉上了今年新采的獅峰龍井。
招待之餘,趙、李兩人的四隻眼還不忘緊盯着餘澤徇,想從他的一言一行裡看出他的品行為人,忖度着可值得将自家女兒交付給他。
直盯得餘澤徇心裡發毛,不敢正眼看二位長輩,尤其趙萬榮。明明眼睛與雯金那般像,可一個是勾人的彎刀,另一個怎就像是剜人的屠刀。
而為表明自己品行端正,餘澤徇就差對趙家的丫鬟小厮鞠躬道謝起來。
方錦昕自從知道雯金有可能要嫁給餘澤徇,心裡是不痛快得很,所以當下便故意找茬兒,問道:“李夫人,今日金兒妹妹呢?怎麼不把她請出來?”
餘家大姑娘餘雙霜今日特地回娘家,也是為見見自己這位未來弟媳,故跟着附和:“是呀,早聽說這位妹妹才貌雙全,請出來讓我們見見吧。”
“小女一個女兒家,也不能随意見人的。”趙萬榮冷着臉推辭。
他知道方錦昕是有意找不痛快,餘雙霜也無壞心。但若是現在還未嫁過去,便是想見就見,日後真嫁到他們家去,豈不更加呼來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