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我還是有些怕的,”雯金軟下語氣,松開環在李氏腰上的手臂,平躺在床上,将手和肩縮進被中:“到了人家去,一言一行都要謹慎,我之前常跟您發脾氣,挑剔家裡的下人,可到了人家,不管怎樣都要忍着。”
李氏也是從媳婦熬過來的,自然知道其中艱辛,她眼中泛湧淚意,喉嚨口滾了滾,勉強笑着開口:“我和你爹不是沒想過把你留家裡,誰讓你自個兒說要出去搏一番天地的。”
雯金語塞,翻個身背朝李氏,賭氣道:“算了,不跟您說了,看您明晚想不想我。”
李氏想起還有正事未說,故撐起上身,搖了搖雯金身子:“還有件事沒說呢,快起來聽我說了再睡。”
雯金知道她想說的是什麼,臉“刷”一下紅了,掀開棉被将頭都埋進被中,傳出的聲音悶聲悶氣,但又帶着隐隐的興奮和雀躍:“您别說了!那天我偷偷看過那些畫兒了。”
李氏一愣,重重地甩了一下雯金的身體:“你這孩子,也不害臊!”可惜這一掌,是真打在了棉花上,被裡的人巋然不動。李氏隻得吹滅床邊蠟燭,也在被窩裡躺下。
次日一早,寒霜凜冽,晨露遍地,朔風陣陣,風像割人的刀。天未大亮,尚呈灰墨色,飄着些許薄雲彩縷,雯金就被李氏喊起床。
今日是大日子,因而昨晚雯金也未能好眠,不知是興奮抑或緊張,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會驚醒,睜大這溜圓的杏眼掃視這漆黑一團的床帳,再翻個身強迫自己阖眼入眠。但今日就算是早起,她依舊是容光煥發,不覺絲毫疲憊倦怠。
雯金先穿常服便裝往趙家宗祠祭拜祖先,排位前燭火搖曳,在白牆上投下綽綽的影。雯金悄聲禱告,吉祥祝辭說畢,她挺直腰身跪在蒲團上,看着一階一節升上去的排位,直至最上頭挂着幾位先祖的畫像,身着官袍紫蟒,這還是趙家未曾為商的時候,那時也是書香大族。
雯金唇線緊抿在一處,目光剛毅,炯炯發光,一貫飒爽淩厲的表情,她心中暗念:孫女趙雯金定要讓外頭那些人好好瞧瞧,哪怕是他們瞧不起的商戶出身,本事卻也不一定比他們差,我要幫我們趙家掙個面子。
她斂裙起身,利落幹脆地轉身,腰身間有力的旋轉帶起裙擺飛展,裙擺翩然開出一朵絢麗五彩的花,邁出的步堅決果斷。雯金突然明白了大哥哥走向貢院的那個背影,如一個将上戰場的士兵,而她現刻胸中同樣是躊躇滿志,士子文人以筆為刀,搏殺前程,而她也自有自己的戰場。
與此同時,餘澤徇正在宗祠中祭拜祖宗。雯金臉上皆為肅冷之氣,而餘澤徇臉上便盡堆笑意,言語帶笑,一颦一笑都含着風情。兩世的癡念,今朝終定,怎能不教他欣喜若狂,他心急難耐,恨不得抛卻這些繁文缛節,直接去趙家接人。
羅存融作為今日男方傧相,一路陪着餘澤徇,他看餘澤徇祭祖,拜着拜着竟然臉紅起來,活像個小媳婦。
待走出宗祠,羅存融拉住餘澤徇,調侃:“行了行了,我看待會兒咱們也别去迎親了,我準備準備攔門,你就坐閨房裡,等着趙小姐上門娶你吧,真是的…這小媳婦樣。”他很是不屑,覺得餘澤徇大損男兒雄風。
餘澤徇不欲搭理他,搖搖頭回房換吉服。隻要讓他能和雯金一處,别說雯金娶他,他沒名沒份跟着雯金都成。
雯金換上圓領蟒袍真紅大衫,下身搭一條滿面金烏馬面裙,鸾鳳霞帔搭在兩肩,霞帔下别了一個雞心形的金滿池嬌紋帔墜。
一穿這身衣服,行動多少有些不便,雯怡、玉莺兩人各幫雯金拽起一側裙擺,銀雀扶着雯金走向梳妝台。
趙家請的王夫人早已到,預備給雯金梳妝絞面。她甫一見雯金鳳冠霞帔穿在身上,便呆住了眼,口中啧啧贊歎:“平日倒沒發現姑娘這般氣派!”
王夫人先幫雯金将原先垂在額前的發簾梳上,頭發盤起。而後給雯金臉上撲了一層粉,兩手中麻線開合,雯金額前、鬓角的汗毛一點一點被拔掉。細細密密的痛感持續着,雯金暗暗倒抽涼氣,強顔微笑:“沒事兒,夫人,不算疼的。”
絞面開臉後,王夫人又給雯金敷粉描妝,眉如遠山,兩腮胭脂水紅,菱唇也被描了厚厚一層口脂。妝感凝重,雯金隻覺整張臉都悶着,不得不盡力忍下不适。結果這發髻上的翟冠一帶,更讓雯金難受,沉甸甸地壓着脖子,隻能垂首低眉。
雯金稍稍揚眼,眼眸流轉過身旁站着五人,李氏、雯蘭、雯怡、宗漸還有璐真四人,今日曼卿不曾過來,說是怕撞到趙宗淮,不合規矩。
李氏兩眼通紅,鼻翼翕動,可看得出,是在極力忍下淚水,拼命扯出一個笑給雯金。雯蘭、雯怡兩人也都紅了眼眶,雯蘭捧着肚子背過身,雯怡上齒咬住下唇。
雯金原本憋着的淚一下被勾上眼眶,淚盈于睫。她一手牽上李氏的手,撒嬌撒癡:“好了,娘,别哭了。”
另一手捏一把宗漸的小臉:“以後多陪陪娘。”
一旁的王夫人也跟着勸解:“是,太太姑娘們别哭了,姑娘還化着妝,别再哭花了。”
李氏點點頭,将雯金的手攥得更緊,沒有要求和期盼,隻有寥寥數語:“别委屈自己。”
“來了來了,二姑爺來了,大爺讓我把二爺帶過去。”丫鬟小跑着進來,略顯急促地喊道。
宗漸便随丫鬟去正門攔餘澤徇,李氏回正廳準備受餘澤徇的一碗茶,屋裡隻有雯蘭,雯怡和璐真陪雯金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