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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結束,還沒等成績出來,張更和三杯先回老家玩了一趟。郁祈安的生活也成了醫院和家裡兩頭跑。郁新生幾乎不管她,偶爾給點生活費,知道她反正要讀高中,任由她自生自滅。
郁祈安從齊鲲那裡聽說了孟立楠的決定,保守治療,她心裡并沒有太大的起伏,如果這是媽媽的決定,她尊重。
隻是齊鲲畢業後一直沒有消息,很少在醫院看見他,郁祈安心裡隐隐不安。
他走了嗎?
一天晚飯後,天氣很好,晚霞漫天,不知是風的方向改變,還是走着走着忘記了來路,郁祈安擡眼便到了老房子腳下。
側身,貼牆,小步前進,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她特務一樣在周圍細細打探了一圈,房子裡并沒有動靜。
她感覺心髒快要跳出喉嚨,壓抑着不知道是期待還是害怕,她往院子裡走了兩步,門虛掩着,裡面沒人。
郁祈安站在門邊,遲遲不敢進去,總有種做賊的感覺。忽然,身後狸花貓懶懶地叫了一聲,瞥她一眼,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它的傷已經快好了。
“鬼鬼祟祟在門口幹什麼?這裡可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偷。”
齊鲲穿了件寬大的白色T恤,洗的變了顔色稍稍發黃,一角掖在牛仔褲裡,端着一碗什麼東西過來喂貓。
郁祈安幹笑兩聲,“我那啥,路過,鍛練。”說罷還裝模作樣做了兩個擴胸運動。
齊鲲壓根沒擡頭看她,憐愛地輕撫小貓的頭,語氣不鹹不淡,“飯後劇烈運動容易導緻胃下垂。”
“呵呵呵,這幾天沒看見你,我還以為你走了。”郁祈安故作輕松走到院子中間繼續做擴胸運動,“更子哥和三杯哥呢?”
“回老家了。”
郁祈安眼中一亮,“那我能不能……”
“不能。”
……
“你要走了嗎?”
“不急。”
“哦”,院子中間有個锃光瓦亮的小木凳,小巧可愛,郁祈安毫不猶豫坐上去,趁機還是問出,“那我能來這兒住幾天嗎?”
一個人住郁家不如和齊鲲一起住有趣,她不知道哪兒來的底氣,就這樣脫口而出。
齊鲲很想說不行,但是看着郁祈安一屁股坐在剛刷完漆的凳子上,他愣住了。
話到嘴邊,變成了:
“那個,漆還沒幹……”
郁祈安猛然站起,轉身看見木凳上蹭掉一個蜜桃的形狀,潮紅瞬間從耳根蔓延到脖頸。
齊鲲還蹲在貓糧邊,看見女孩一驚一乍扭頭回看自己屁股上的油漆,慌亂又不知所措的模樣,背景是天邊紅燦燦的火燒雲,映襯她臉上的紅霞和羞澀的眼睛。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肆意又張揚,像這山間的風,七月的豔陽。
齊鲲回去幫她拿衣服的時候順帶把作業拿了過來,說是一天也不能耽擱,但郁祈安卻聽成了讓她随便住的意思,在這裡心安理得住了下來。
郁祈安雖然成績不拔尖,但是很用功,下學期開學高二,班主任說是很關鍵的一年,搞得人心惶惶。
也不知道重點中學的假期作業是不是都這麼多,她幾乎是沒日沒夜地趕工,齊鲲就像個老媽子一樣,每次看她吃飯吃得津津有味,他合理懷疑,這人就是來蹭飯的。
遇上不會的,物理題他還能勉強教一教,其他的,就得這位高中生自己探索。郁祈安隔一天去看孟立楠,精神緊繃着,絲毫不敢放松。
因為她害怕,兩人晚上都不關房門,偶爾齊鲲晚上路過,能看見女孩躺在床上忽然抽搐,眉頭緊皺,拳頭捏緊,他會悄悄替她撫平眉心,小姑娘白天隐藏太多情緒了。
夏日逐漸炎熱,孟立楠一天不如一天,眼看窗外三角梅花期快盡,她的日子也到頭了。
她曾說七月死的人沒福氣,因為會錯過秋季萬物豐收,她原來也沒福氣。
齊鲲去的時候,孟立楠已經沒了呼吸。
她平靜而安詳地躺在病床上,旁邊心跳記錄儀筆直的橫線一瞬間貫穿了他的大腦。
他緊張地望向病床邊的女孩。郁祈安安靜地蜷縮着,和她擠在狹窄的小床上,蒼白小臉上淚痕未幹,她的一隻手無意識地撫摸孟立楠的手臂,像是在哄她睡覺,給小孩子講睡前小故事。
“郁祈安。”他盡量将聲音放緩,帶着千般溫柔。
她沒有絲毫動靜,像是沒有聽見,隻眼神中頓住一瞬,又平靜地如一潭死水。為了不讓人擔心,過了一會兒,她嘶啞着緩緩開口:
“我再和她睡會兒。媽媽快沒體溫了。”
郁祈安眼中沒有淚,哭幹了般泛着紅色血絲,半晌才記起眨一下。齊鲲把她帶出醫院的時候遇見過來辦手續的郁新生,他們之間卻如陌生人樣擦肩而過。
郁祈安手裡隻怔怔拽緊一沓鞋墊,有大有小,繡的圖案不一,是孟立楠為她長大以後準備的鞋墊。
郁祈安腳冷,冬天墊上一層,會暖和些。
回去後,她把自己縮成一團,側躺在床上,眼睛瞬也不瞬盯着黑暗裡脫落的牆皮,令人心疼。
齊鲲時不時路過看她一眼,沒有多餘的話,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無力蒼白。
她的姿勢一直沒變,直到齊鲲借着月光,看到灰白格子床單上烏黑的一團。
“郁祈安,你沒事吧?”他跑過去摸她的額頭,冰冷,滲出密密一層汗,眼裡滿是焦急。
“哥,肚子疼……”
女孩的聲音軟軟糯糯,她忍了很久,以為吃壞了肚子,沒有太在意,直到被齊鲲拉起來,看到床單上的污漬。郁祈安一把抱住蹲在床邊的齊鲲,腦袋在他脖頸處蹭了蹭,哭聲嗚咽,“我也得了絕症了哥。”
看來這是第一次。
齊鲲喉結滾了滾,伸手在她背上輕輕撫摸,語氣有些僵硬,“沒事,你這,應該是,嗯,等我一下……”
齊鲲一身夜行服,帶上黑色口罩和鴨舌帽,趁着月色匆匆出門。忽然出現在藥店門口,還是吓得藥店的員工以為打劫的來了,他慢吞吞湊上前去:
“姐,女孩第一次來那啥,要怎麼辦……”
男孩的頭快埋進肩膀裡了,露出的耳朵紅的像隻龍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