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光線很暗,很久沒人打掃,沙發周圍幾乎平鋪了一層啤酒瓶,打開門的瞬間,酒精發酵的腥臭迎面而來,郁祈安不禁皺了皺眉。
郁新生不常回去,一個人在家喝不如和朋友在外面玩,這幾天孟立楠的事情擾得他心情也不好,酒瘾更大了。
齊鲲徑直走進卧室,熟練而準确地翻開放重要文件的櫃子。沒有。
“你還挺熟悉的。”郁祈安不由地驚訝了一瞬,這些東西的存放,郁新生連她都是避開的,齊鲲竟然知道具體位置。
背對着她的人身影怔了一瞬,輕呵出聲:“還好,至少可以把你賣了,不會有人知道。”
……
之前買的保險櫃打開着,郁祈安悄悄走過去,輕輕打開,什麼都沒有。
齊鲲又在房内掃蕩了一圈,一無所獲。
“他有防備。”
畢竟家門鑰匙還在他們手裡,郁新生真不想給錢也不傻。
門外響起腳步聲,由遠及近,短促有力。郁祈安腰上忽然被硬邦邦的圈住,順着力道向後倒,撞在齊鲲懷裡,又被拖着迅速向後挪,兩人緊貼着躲在窗戶的盲區。
她識得郁新生的腳步聲,沒有這麼急切,永遠是緩緩的,鞋子拖在地上發出長長的聲音,又換腳。喝了酒的時候劣質皮鞋硬底在水泥地上磕的聲響格外大,一腳深一腳淺,她聽了很多年這個聲音。
“不……”話還沒說出口,一雙大手直接捂住她的嘴,将整張臉遮了個大半。
手掌下的薄唇紅嫩瑩潤,摩擦在掌心有奇怪的觸覺,鮮活而生動。這姑娘也太不省心,齊鲲俯下頭,在她耳邊噓了一聲。
短發摩擦在頰邊,臉上絨毛若有似無被攪動,她整個人被按在齊鲲懷裡,動彈不得,卻不覺緊張。他身上總有股洗衣粉或沐浴露的香味,靠很近才能聞到。
郁祈安放棄掙紮,略微翻了個白眼,小子還挺來事。
離開時齊鲲的手淡淡在櫃子上一拂,一層灰,随口說了句:“暑假一個人住,把門窗關緊。”
錢沒有來路,孟立楠的病更不等人,沒過幾天,形容更加憔悴,臉上毫無血色,像被霜打過。
郁祈安來的時候,她臉上還勉強擠出慘淡的笑來,齊鲲單獨來看望時,孟立楠再懶得僞裝,她說她和郁新生簽了保守治療,大概就在這陣子了,讓郁祈安和他不要再折騰什麼。他沉默着嗯了一聲。
隔壁房空了間單人間,搶占的人躍躍欲試,齊鲲那天剛好在醫院,夾在一群大爺大媽中間。他個子很高,身手再利落也無濟于事,隻能舉起雙手,生怕不小心碰倒一位。英挺的臉上頭一次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
待衆人烏泱泱擠到護士櫃台前,齊鲲已經大汗淋漓,迫切而渴望的眼神甚至看的那護士羞澀低頭,然後輕飄飄說:“這個房早就被預約了。”
預約是假,有關系戶是真,陪床的叔叔阿姨們在醫院本來就沒事,憑借着百年如一日的八卦功能,成功套出背後的關系戶正是某位醫生的女兒,下周要來醫院做近視手術,想體驗一下住病房……
于是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齊鲲潛入這間單人病房,本想與小姑娘促膝長談,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卻剛好撞上她陪床上廁所的媽媽。
女人看清來人,睡意立馬全無,臉色嚴肅,壓低嗓門,“這是醫院。”
齊鲲開門見山,說明來意,她卻絲毫不為所動,這一天見過太多想花大價錢換單間的人,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一個毛頭小子半夜過來說這件事。
“我們早就約好了,沒辦法,請你出去。”女人雙手抱胸,眼神淩厲,正色道。
“宮頸癌。”
她沒反應過來,嗯了一聲,臉色稍微放緩,眼神在齊鲲身上打量。白色T恤外面套了一件深藍色襯衫,深棕色休閑褲搭配簡約年輕,左耳上一顆銀色耳釘透出幾分桀骜不羁。
“她沒剩幾天了,求你。”
齊鲲的聲音很小,眼神不自然放在别處,高大的身影此時無助得像個小孩。
他也隻是個孩子。
孟立楠待他不錯,給他買衣服買吃的,幫他開家長會,說不上貼心,但給了他那幾年不敢奢求的關愛。
他把姿态放到最低,斂去一身的散漫,聲音卑微帶着祈求,眼中盈盈有東西閃動。他想讓孟立楠最後的日子舒心些。
*
單人間的氛圍果然會輕松許多,沒有一排病患換着時間叫苦連天,不需要時刻在他人面前注意形象,窗邊伸展出兩支三角梅,梅粉濃豔,偶爾空氣中傳來清新自然的香味。
孟立楠知道是他辦的事,說郁家終究是對不住他,如果他要留下來,希望能幫忙照顧一下郁祈安,如果想走,她也會告訴郁祈安不要糾纏。
郁祈安在單人間看到齊鲲,試探的眼神不經意劃過,他仍舊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出門的時候遇見張更正要去山上老房子,手裡提了一大袋菜,說是要大展身手,熱情地邀約郁祈安品嘗他這個新東方菜品。
郁祈安猶豫着擡頭望了望齊鲲,他沒說可不可以,冷笑一聲說張更三年的手藝還不如他。
這算是同意了。
白天山上視野很好,可能是綠化的原因,沒有很熱,山風帶着蟲鳴,白雲裹挾花香,遠處潺潺河水安靜地流向如墨山谷。
“喵”的一聲,一隻右後腿綁着繃帶的狸花貓優哉遊哉地晃蕩到郁祈安眼前,她一眼認出它,驚奇地看向一邊洗菜的齊鲲。
“它怎麼在這兒?”
張更從廚房探出半邊身子,“喲,這小祖宗來了。”
他轉身拿了些剩飯出來,倒在門邊的一個破碗裡,“上回來家裡,腿都折了,沒想到你哥身經百戰,貓也能治。包紮好後小白眼狼就跑了,诶第二天餓了又回來,把我們這兒當成難民發飯處了。”
放好碗張更直起身,語重心長地對貓說:“我們這些人都隻夠養你一個,别在外面亂搞,多了養不起,聽見沒?”
小貓像是聽懂了,主動走到郁祈安身邊,蹭她的褲腿,仍舊盯着張更一股倦怠模樣,仿佛在說它有靠山。
郁祈安笑道,“你能給它一碗飯,這樣流浪着也挺好。”
齊鲲手上的動作一頓,陽光在臉上暈染出笑意。他看向郁祈安,女孩蹲下來試探性地摸小貓,她抱膝蹲着,眼裡心裡滿是眼前的小家夥,山風卷起發梢,展開笑顔,小貓閉着眼在她掌心撒嬌。
他心裡某個地方被觸動,在最無助的年紀,他好像遇到了最想養的貓。
張更不在意笑笑,“喲,兄妹倆這時候倒是默契,話術都一樣……”
張更做的第一道菜是神龍擺尾,紅燒整魚,魚皮已經碳化,美其名曰非洲遊,裡面寡淡無味,卻又說少鹽少油健康。第二道菜是螞蟻上樹改良版,母豬上樹,他認為大塊的肉更能一飽口福,飯桌上人人秉持退耕還林的想法,樹林幾乎沒有減少。
勉強能吃的是素炒空心菜,少量調味料,還是赢在一個原汁原味。
郁祈安不做評價,似乎明白齊鲲為什麼默認她來蹭飯,這些菜他們三個輕易吃不完。
不過還好了解張更的手藝,三杯上來之前買了些鹵菜和饅頭,三人在張更近乎威脅的眼神下,秒速光盤了這份鹵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