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徽州,而後繼續向南,一路上越來越荒涼,少有商鋪,多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農田。
徐寂甯覺得很新奇,他對南有音說:“真怪,這裡的草都種的整整齊齊。”
從徽州走後南有音總是不怎麼開心,徐寂甯不忍看她兩雙大眼睛像是籠在陰雨天一樣,隻好主動跟她說話,但南有音一直反應淡淡的,隻有這一次她愣了片刻後差點把馬車笑翻了。
她捂着肚子笑得東倒西歪,馬車颠簸,徐寂甯怕她摔下座位,伸手扶了一下她,她便順勢伏在徐寂甯的肩頭咯咯笑個不停,笑得徐寂甯耳朵發紅,心裡也莫名亂亂的。
“你,你快别說話了……”南有音氣都捋不直,“你這簡直太笑人了!”
“草?”南有音指着馬車外的萬頃良田,又是一陣狂笑,“這分明是稻子,你們徐府成天吃的大米。”
徐寂甯被南有音笑得不好意思了,他轉臉看向窗外,看着田裡勞動的人。天色湛藍,地上青綠一片,微風陣陣,伴随着風的還有農戶之間互相吆喝的聲音,那聲音嘹亮坦蕩,仿佛還帶着笑意,徐寂甯從來沒有在京城聽到過。
“感覺在鄉下種田好像也很有趣。”他對好不容易止住笑的南有音說,“悠閑,自在,好像沒有什麼煩惱。”
南有音挑了挑眉:“悠閑?自在?”
“農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現在可正是農忙時分呢,”南有音擡手擦了一下剛剛笑出來的眼淚,也托着腮看向車窗外,說道,“鄉下人總是羨慕你們京城人不用幹重活,你們反倒羨慕起他們來了。”
南有音悠悠歎了口氣:“也就你這種沒有親自幹過農活兒的人才會覺得田園生活悠閑自在呢?就你這個樣子,真把你扔到鄉下種幾天地——”
南有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徐寂甯,得出的結論擲地有聲:“你會餓死。”
徐寂甯有些不服,問道:“你怎麼這麼肯定,難不成你還真種過地?”
“不然呢?”
“這怎麼可能?”徐寂甯一臉的驚訝。
“怎麼不可能?”
“可,可是南老爺官階再低也是京城官宦啊!”徐寂甯說道,“南老爺跟父親同年進士,早早就在京城當官了,你的年紀比我還小一歲,按理說你出生的時候南老爺已經在京城安定下來了,你哪裡有什麼機會種地呢?”
南有音抿了抿嘴,說道:“我和你第一次見面時我就告訴過你我的身世來曆,我小時候一直在鄉裡流浪,靠着幫鄉裡人幹些農活混口飯吃。”
徐寂甯像是腦袋被敲了一下一樣懵了,他從未想過南有音還有這樣的身世。
“我,我不記得了。”徐寂甯口舌發幹,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自己過去什麼時候見過南有音。
“我也猜到你不記得了,”南有音的大眼睛注視着徐寂甯,認真問道,“可是甯哥哥,咱們成親快半年了,你一次也沒有問過我的過去。”
“我——”徐寂甯說不出話了,他一直猶疑他與南有音的關系,幾乎刻意疏遠她的一切。
“還好你沒有問起過,”南有音聲音小了,她的眼睛像是風中的燭火,閃爍了幾下之後黯淡了,她聲音罕見的淡漠起來,“或許你知道了我其實也是那種沒讀過多少書的鄉下人,從小胸無大志唯一的夢想就是天天吃飽,你就會更加不喜歡我了。”
“我沒有……”徐寂甯猛然打住話頭,他剛剛為了反駁似乎差點下意識地說出“我沒有不喜歡你”了。
“你沒有什麼?”南有音的眼睛又“噌”地亮了起來。
“沒什麼!”徐寂甯慌張道,他指着馬車外的城牆,轉移話題,“永州城到了。”
永州城幾乎算不上一個城鎮,而是更像是一個巨大的農村集市,南有音花了些功夫才找到一家客棧,客棧很是簡陋,徐寂甯對此頗有微詞。
“總比住在破廟裡強吧,”南有音說道,“我小時候常聽人說破敗的廟宇裡有吃人的惡鬼。”
徐寂甯望着客房搖搖欲墜的窗檐,對客棧的安全程度心存疑慮,還沒等他想再說什麼,南有音就指揮他鋪被褥,燒水了。
離開徽州後他也不是毫無長進,一路上他學會了如何燒水,如何整理床鋪,南有音對他的長進沒說什麼好話,而是說他早該學會了,尋常人家的孩子不到十歲就會的東西他長到二十多才會,而後又搬出南玉振常說的那句話,疑心京城子弟都是些四體不勤的纨绔,最後總結說等她回到徐府要抓起兩個小侄子的教育,切不可讓徐甲徐乙兩個小娃娃長大後也跟徐寂甯一樣,什麼都不會。
徐寂甯忿忿不平,他說京城人怎麼能什麼都不會,天下大事都是京城百官抉擇,京城牽扯着百姓萬民,京城人為官做宰,讀過的書汗牛充棟,怎麼叫什麼都不會。
南有音不置可否,轉而問徐寂甯想吃什麼。
他們在鎮上找了一家餐館,南有音吃得津津有味,徐寂甯卻被辣的倒抽涼氣,一頓飯下來,菜沒吃多少,涼水倒是灌了一肚子。
吃完飯後,興許是填飽了肚子,雖然兩個人的嘴唇都被辣得紅彤彤的,但心情都很惬意,他們走在永州的泥土街道上,嗅着空氣中淡然閑适的青草味道,連步伐都松緩起來,似乎舟車勞頓的疲勞都在這一刻悄然不見,兩個人身形挨得很近,近到兩隻手一勾就能十指相扣,近到仿佛沒有任何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