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音又跑掉了,徐寂甯總共見過三次南有音從他面前逃跑,一次是花燈節,他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所措的看她跑遠了,一次是在徐府的院子裡,他猶豫要不要追上她,但徐老爺叫走他說宮裡的密旨了,第三次就是在永州邊界的城鎮上,這一次沒有人潮,也沒有密旨,隻有南有音一雙籠着水汽裝滿落寞的眼睛。
他去追趕她,但她腿腳很快,他壓根追不上她,隻好氣喘籲籲地停在她身影消失的岔路口左右為難,然後獨自回到破破爛爛的客棧,等着她回去。
一直到月亮高高挂起時南有音才回到客棧,她在街上遊蕩了很久,吹着初夏的風,想了很多很多,多到她回到客棧後隻會沉默地洗漱,然後沉默地躺在床上,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她的身上,讓她很像一座白銀雕塑。
徐寂甯忐忑着,不知道跟好像是凝固了一樣的南有音說些什麼好,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消氣了,但他知道她的眼底還是籠罩着一層烏雲。
他小心翼翼地躺在了床的另一邊,初夏的蟲鳴和枕邊人很淺的呼吸聲圍繞在他的耳畔,在他覺得南有音睡了的時候,他聽到了很好聽但又很小聲的呼喚。
“徐寂甯。”
這是南有音頭一次連名帶姓的稱呼他,讓他頓時覺得心裡一空。
他有些不明所以:“有音?”
南有音說:“你轉過身來,看着我。”
他聽話地轉身,同南有音面對面躺着,正對着她那雙籠着濃雲的眼睛。
南有音輕聲問:“徐寂甯,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她好像很委屈又好像很傷心,讓徐寂甯一時什麼話也不忍說。
南有音注視着他,很認真地看他,從他的眼角再到他的眉梢,甚至還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薄薄的嘴唇,最終,她喃喃說道:“我也不喜歡你了。”
然後在徐寂甯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她那雙蓄着烏雲的眼睛終于下起了雨。
這是徐寂甯頭一次見到南有音哭,他說他不喜歡她時她沒有哭,她說她不喜歡他時卻哭了。
“有音……”他下意識擡起手,想要擦去她臉上簌簌而下的淚水。
但她卻别過臉去,不叫他碰,嗚咽着重複道:“徐寂甯,我不喜歡你了。”
“有音……”他垂下手,感到喉嚨發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南有音也沒有說話,隻是無聲的啜泣,她幾乎從來沒有這樣傷心過。
她仰頭注視着客棧老舊的天花闆,被心頭湧上的一陣無助和彷徨淹沒了。
她的不安和彷徨從來不是擔心徐寂甯是否喜歡她,她有自信她是值得被愛的,她的迷茫與無助隻是因為她發現她沒那麼愛徐寂甯了,她憧憬了六年的愛情隻是一個像泡沫一樣,是一個美妙但也一戳即碎的幻想,徐寂甯不像她想象的那樣,徐寂甯變了,早已不是六年前初見時的少年。
但她現在已經嫁給了他,嫁給了現在的他而不是六年前的他,她那時不管不顧希望他能活着,她相信了欽天監缥缈無根的話語,她以為她會擁有她幻想中的婚姻與愛情,她沒有在意母親口中的人心易變……從她答應徐家時,她早就沒有了反悔的餘地,不管她喜歡或者不喜歡,她這一生已經與徐寂甯以夫妻的身份僅僅捆在一起了。
在一刹那她想起了弟弟玉振,玉振總說讓她回家,她知道弟弟是真心的,可弟弟現在遠在千裡之外,父親說弟弟的前程仕途還要她來操心……
她更委屈了,嗚咽的聲音也大了,像一隻沒有家的小獸。
南有音細微地哭聲讓徐寂甯的心也縮成了一團,他再開口時聲音很輕,仿佛稍加一點力氣眼前的姑娘就會被震碎一般:“有音,你怎麼哭得這樣難過?”
南有音抽泣着斷斷續續道:“因為我已經嫁給你了……沒法再反悔了。”
徐寂甯的心猛地往下一墜:“你……你後悔了……”
南有音眼角湧出的淚珠更多了,她的嗚咽聲又急又難過:“我已經嫁給你了,我沒法再後悔了。我不喜歡你了,我之前以為我是喜歡你的,可是……你變了,你不再是我喜歡的那個樣子了……”
徐寂甯望着那些挂在南有音臉龐的淚珠,它們被月光染成乳白色,很像是一顆又一顆珍珠,他覺得自己胸膛也好像被這些珍珠堵住了一般,他什麼也說不出,隻好輕聲說:“有音,對不起。”
南有音還是哭了很久,哭到眼睛和鼻子都很累,方才漸漸止住了抽泣,重新轉向徐寂甯,徐寂甯正望着她,細長秀氣的眉眼低低垂着,仿佛見她落淚于心不忍。
南有音的抽着鼻子,聲音很悶:“徐寂甯,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她不等他回答就說道:“我在想我們到底算不算夫妻。”
這樣的話她曾問過徐寂甯一次,那一次徐寂甯顧左右而言他,提到三姐徐靜祺對夫妻的定義,提到松梯眼裡什麼是夫妻,但南有音隻想知道徐寂甯是怎麼想的,最後徐寂甯說“或許算吧”。
“我不喜歡你了,我和你真的還是夫妻嗎?”南有音抿着嘴唇,很傷心地反問,“難道還是‘或許算吧’?”
徐寂甯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咬了咬嘴唇,他用非常溫和的聲音輕聲說道:“不要難過啦,明天我跟你去街上看看有沒有好看的話本子,你說好不好?”
他記得小時候大哥他們會這樣哄他,現在他試着也這樣哄南有音。
但南有音卻說:“徐寂甯,我不是你妹妹。”
南有音的直截了當讓他非常的不知所措。
南有音繼續悶聲說:“你不要再跟我說話了,我現在要好好想想我和你是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