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蝶島不大，南有音與徐寂甯很快在島上搜尋了一遍，但一直到夜幕降臨，他們都沒有找到任何脫困的辦法，也沒有找到可以喝的淡水，唯一一點進展是在岸邊找到了一個山洞得以容身，不必躺在沙灘或者草地上過夜了。

南有音坐在洞口，吃着野果解渴，注視着月光下遼闊無垠的黑色海洋。

她無法忘記岸邊林老漢的屍體，那種恐懼始終萦繞在她的心頭。

她想起了阮鳴鷗也曾動過殺心，或許隻差那麼一點，她與徐寂甯就同林老漢一樣，成為荒島無人知曉的腐屍了。

“徐寂甯，”她低着頭，聲音很悶，“你說永安王是什麼樣的人，好人？還是壞人？他在魯蝶島上藏着這麼多兵甲，是逆賊，可是他又愛民如子，百姓那樣愛戴他，卻要為了他殺人。”

徐寂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南有音的問題，因為他自己也不清楚，他隻是說道：“有音，我畢竟是朝廷的官員，是要在皇帝的立場上。”

南有音搖搖頭，又繼續問道：“可是皇帝是好是壞呢？”

在孤島上無人聽得到她大逆不道的言論：“皇帝就是要殺永安王，不管他對百姓好不好，也不管咱們能不能找到他謀逆的證據，他也更不管你的死活。”

徐寂甯嗓子有點幹，嘶啞道：“有音，做臣子的為陛下盡忠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你不是說為官者當修身為民，”南有音似乎很是茫然，她緩緩說道，“你看嶺南的百姓，他們不願當天子的百姓，甯願做永安王的奴婢，徐寂甯，你說如果為了百姓，真的應該聽皇帝的嗎？”

南有音又道：“我爹說百官都是皇帝手裡的劍，揮向天下的劍，我問我爹，天下都是哪裡，他悄悄跟我說是天下是百姓萬民，我又問他，你也當官兒，難道也是皇帝刺向百姓的劍，他沒有回答我。那徐寂甯，你呢？”

徐寂甯又被問住了，他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在聖賢書裡讀到過要忠君愛民，他全然沒有想到過兩者會有沖突的時候。

他也疑惑過皇帝硬要給永安王按上一個大逆不道的罪名是為什麼，是為了讓嶺南也歸順京城使得江山與皇位永固呢，還是真的為了嶺南的百姓呢。

徐寂甯很難想明白，就像他想不明白他的衙署同事紛紛在度田一事造假一樣，他想不明白他們在京城，皇帝的眼皮底下怎還能如此膽大妄為。

二哥卻說皇帝知道那些人的貪贓枉法，他不信，說皇帝若是知道，怎麼不懲罰，二哥卻笑了，對他說道：“過去你跟靜祺總愛說我是書呆子，但依我看，這個家裡最大的書呆子是你，最不适合當官的也是你。”

他不服氣，問二哥為什麼，二哥說他隻知道聖賢書裡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不知道什麼叫權術，更不清楚現實與當今聖上究竟是怎樣的人。

徐寂甯思緒萬千，南有音也一樣的心緒不甯，她仰頭看着天上的月亮，呆呆地想起阮鳴鷗說得“隻有有情人才能看同一輪月亮”，她将視線挪到繁星之中，找到北鬥星，然後又去找那顆飛鷗星。

她不知道阮鳴鷗如今怎樣，在海上亦或是靠岸了，心裡是後悔淌進了魯蝶島的渾水，還是自豪有了一份王府的差事，這些她都無從知曉。

她沒能在天上找到那顆飛鷗星。

夜色越來越深，她漸漸困了，在徐寂甯身邊躺下，徐寂甯翻來覆去的，她問他怎麼了，他說沒什麼，于是她盯就着他，最終他投降了，支支吾吾說手很疼。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被毛蟲紮了的手是什麼樣子了，她摸索着摸了一下，徐寂甯卻痛得打哆嗦。

她很是抱歉，但徐寂甯寬慰她道：“沒事，等我睡着了就感覺不到疼了。”

南有音不知道怎麼辦，就與徐寂甯随便說說話，想要讓他的注意力不要放在手上，但她實在是累，話語很快就變成困倦的呢喃了。

她蜷縮着身體，離徐寂甯很近，她睡得很不安穩，夢見了海邊那具屍體，在夢裡屍體忽然站了起來，責怪她把他帶進了死路，她害怕極了，拼命的逃跑，在即将被抓住時，徐寂甯叫醒了她。

“你做噩夢了？”

南有音出了一身的汗，她喘着粗氣，竭力平複心情。

她把夢告訴徐寂甯，而後害怕地看向洞口，生怕那具屍體真的會變成僵屍來追她。

徐寂甯溫聲道：“不要怕，隻是夢而已。”

南有音很困，但在快要睡着時，她又強迫自己醒過來。

徐寂甯關切問：“你怎麼啦？”

“我怕。”南有音小聲道，她朝徐寂甯的方向蜷縮地更厲害了，既害怕睡着後又做噩夢，又害怕海岸的屍體真的會趁她睡着走進這個洞穴。

徐寂甯向她保證道：“如果你又做噩夢，我會叫醒你的。”

“那屍體……”

“那隻是一個夢，”徐寂甯安撫性地摸了摸南有音的額頭，“如果它真的走過來，我也能聽見，所以，安心睡吧。”

南有音還是沒有抵擋住困意睡了過去，但她睡得并不好，周遭是嗡嗡作響的蚊蟲，她時不時就會被吵醒，後半夜她醒來發現徐寂甯不見了，惶恐不安頓時包圍了她，但徐寂甯很快就回來了，她問他去哪兒了，徐寂甯臉色在月光下很是蒼白，說他起夜。

徐寂甯回來後，南有音又安心的睡了，在南有音又一次被蚊子咬醒時徐寂甯又不見了，這次她等了好久，無比害怕會有僵屍出現，她害怕地縮成一個團，緊緊盯着洞穴門口。

洞穴口傳來了一些聲響，現實一道被月光拉得很長的影子投入，然後是非常沉重拖沓的腳步聲。

南有音吓得捂住嘴巴不敢出聲，不過很快她就又放松下來。

徐寂甯出現在洞口，他扶着洞穴的牆壁緩緩挪步子，臉色看上去更蒼白了。

南有音問道：“你怎麼啦？”

徐寂甯搖搖頭，背對着南有音重新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