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寂甯改變讓南有音有些驚訝,她訝然于這位京城的小少爺竟然也會将垂憐的視線投到百姓身上,訝然于他的兩瓣薄唇中沒有再吐出什麼高高在上俯視衆生的語句。
“徐寂甯,你變了。”南有音喃喃說道。
面對徐寂甯詢問她自己有沒有變好了,她笑眯眯道:“當然呀,徐寂甯,你不像以前那麼讨人厭啦,我把你當做最好的朋友真不錯呢!”
這個回答讓徐寂甯心裡感覺差一點意思,他說不出哪裡出現了殘缺空白,隻是心間有點不舒服的落寞。
南有音用最後的幾顆銅闆買了兩頁西瓜片,徐寂甯說他不敢吃涼的,南有音便一人獨享,清甜解渴,吃得不亦樂乎。
徽州城是從嶺南到京城一路上最繁華的城池,恰逢七夕廟會,即便天氣悶熱,大街小巷仍然擠滿了人群,街上有許多的年輕男女,他們臉上純真又熱烈的笑容使得烏雲籠罩下的天色看上去都沒有那麼昏暗了。
偶爾有幾個青年主動同南有音搭讪的,都被她笑嘻嘻地婉言拒絕,她也順便幫局促不安的徐寂甯,拒絕了幾個熱情的姑娘。
再一次從人群中擠出後,南有音與徐寂甯坐在橋上的台階,天悶無風,南有音一邊用手扇風,一邊注視着不遠處人群中一對牽着手的少男少女。
少年眉飛色舞的說些什麼,姑娘則捂着嘴低低地笑,說着說着,姑娘不知怎麼被惹得羞了,恨恨一跺腳,作勢跑了,年輕的小夥子立刻去追,一個在前面跑,一個在後面追,咯咯嬉笑個不停。
兩人就這樣嬉鬧着從南有音眼前跑過,跑遠,重新彙入了人群的海洋。
南有音心中無端生出了一點羨慕,她在少女時代也曾暗暗期許這般與心愛之人玩笑追趕的情形,她的父母南氏夫婦感情甚笃,年到中年依舊溫存甜蜜,曾經的她注視着父母的婚姻,因其伉俪情深,便也總是期待自己的婚姻。
隻是如今看來……
一言難盡。
并非世上所有的夫妻都像她的父母一般。
南有音收回視線,将目光轉向了身邊的徐寂甯,她名義上的丈夫。
不知為什麼徐寂甯也在注視着她,她和他的目光對上了,南有音微微一笑,徐寂甯卻有些躲閃。
“比起京城的七夕,還是徽州城的更有意思。”南有音感歎道,“客棧老闆娘說每年都會有年輕男女在七夕廟會結識,一見傾心,當地人說七夕牛郎織女相見,這份緣分是銀河也隔不開的,于是這天認識的男女便可以不計較家世門第種種的差距鴻溝,隻要兩心相許,便可結為夫妻,由此傳出好多佳話。”
南有音又笑道:“我聽說客棧老闆娘跟她丈夫就是這樣認識的呢。”
徐寂甯道:“徽州的七夕廟會确實有趣,三姐活着時也說過,唯有兩心相許的人,才是真正的夫妻。”
“兩心相許才是夫妻……”南有音揣摩着這句話,忽然驚叫一聲,“徐寂甯,你一定是認同三姐的說法吧,過去我問你我和你算是什麼,你隻是說‘大概算是夫妻’。”
南有音抿嘴苦笑一下:“其實你那時說‘大概算是’是怕我傷心說得委婉了吧?咱們又不兩心相許,當然不能算是夫妻。”
“其實不是,我沒有故意委婉……”徐寂甯垂下眼簾,輕聲道,“三姐說兩心相許才是夫妻,但松梯說明媒正娶同床共枕便是夫妻,我那時不清楚我和你的關系……”
南有音立刻問道:“那現在呢?”
“現在……”徐寂甯擡眸注視着南有音倒映着廟會燈火的明亮眼睛,心中泛起一陣迷茫的漣漪,“我也不知道。”
“什麼叫你‘也’不知道?”南有音糾正道,“我是知道的,我覺得我們是朋友。”
徐寂甯的視線挪向了橋下的脈脈流水,悶悶說道:“好吧。”
看上去好像不太情願。
悶熱的天氣逐漸發生了些許轉變,街上卷起了一陣大風,遠處徹底黑下來的天空出現了幾道閃電,傳來了沉悶的雷聲,預示着一場大雨即将到來。
南有音撩了撩鬓角被風卷起的頭發,說道:“咱們回去吧,馬上變天了。”
她與徐寂甯起身沒走幾步,風忽然靜止了一瞬,接着巨大的雨點從天上滂沱而來。
廟會上玩樂的人群紛紛驚呼,瞬間就散了。
昏暗的光線下,急着避雨的人流在街道四處流淌,南有音拉住徐寂甯的手,害怕被沖散了,廟會這樣大,她是記不得路的,更何況現在陰天,天上沒有星星月亮,她分不清東西南北,不跟着徐寂甯,她自己一個人恐怕要迷路。
她緊緊握住徐寂甯的手,徐寂甯也反過來緊緊拉住她的,對她喊不要松手被沖散了,今年元宵花燈,南有音迷路半夜才找到人,那種焦急憂慮徐寂甯至今還記憶猶新。
湧上來的人潮将兩人淹沒,不斷沖撞着二人連着的胳膊,使得二人的手握地更緊,越來越緊,用力到手指都有些發白,但兩人的手都有點出汗,都有點滑溜溜的抓不住,兩人在人群中掙紮沉浮,盡力不被人群沖散緊握的手。
他們都看不到彼此,隻能從掌心溫熱的觸感确認對方還在,他們被人海推着,随波逐流,直到一條寬闊無人的街道才停住了被簇擁着前進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