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車駛入平州城時,南有音撩起門簾,不住的打量,她有七年沒有回平州了,不過她的家鄉不在平州城内,而是平州府北側有一個叫月陵的縣,也是徐寂甯即将上任的地方。
平州城是整個平州府的中心,故而還算繁榮,南有音拉着徐寂甯大肆采購,衣裳被褥鍋碗瓢盆,還有過冬的火爐等等,塞滿了一整輛車。
這次離開京城,雖事發突然,走得匆忙,但銀票是沒少帶,南有音還把她寫話本子賺得那筆錢也帶上了,她點了點剩下的銀兩,深感滿足,便說要帶徐寂甯去平州城最有名的酒樓吃一頓。
“我請客。”南有音很是開心的從她自己賺來的積蓄中抽出了一部分,對徐寂甯說道,“今晚最後吃一頓好的吧,等到了月陵,可沒什麼能伺候你這跟嬌貴舌頭的,當然啦,平州城的飯菜也未必入得了你的舌頭。”
徐寂甯反駁道:“我現在已經改了好多了,大多數東西我都能吃。”
“别以為我看不到,你吃的時候會皺眉頭。”
“那我也咽下去了。”
“那今晚要陪我吃個盡興。”南有音拉着徐寂甯的袖子,往裝修最豪華的那棟酒樓走去。
南有音看着菜譜,非常沒數的點了滿滿一桌子,徐寂甯忍不住問她:“就我跟你兩個人,吃得完嗎?”
“你管我,反正我請客,”南有音兩眼放光,有些激動道,“徐寂甯,你知不知道,到這裡吃一頓飯,是我小時候的夢想!”
很快菜就上齊了,南有音興高采烈,每盤都夾了幾筷子,總覺得缺了點什麼,驟然想起北域名酒了,便叫店小二又送了兩壇潺山沁。
“平州府的潺山沁可都是正宗的,”南有音快活地斟酒,“你去我家的時候喝過,我記得你挺喜歡的。”
徐寂甯嘗了酒菜,酒是美酒,菜略顯平淡,也不曉得南有音怎麼這樣開心。
“小時候在鄉下聽人說起平州城,說城裡有三層高的琉璃瓦酒樓,有四輪的馬車,還有數不盡的绫羅綢緞,總覺得是神仙才能住的地方,至于說起京城,小時候的我根本不相信現實裡有那麼一個繁華地方,怎麼可能有寸土寸金的地方呢,怎麼可能有那麼大的宅邸呢,總以為是大人在騙我們這些小孩玩,”南有音吃吃笑道,“我小時候經常餓肚子,有時候半夜餓醒了,我就會想平州城三層高的酒樓裡有什麼吃的,告訴你你不要笑啊,那時候覺得蘿蔔鹹菜和白面饅頭就是珍馐,壓根不會想到原來天下的菜有那麼多花樣,那時候也在想,站在三層高的樓上能看到什麼,我就爬到村裡最高的草垛上,站起來遠眺,隻是看到更多的莊稼地,看到大家扛着鋤頭鐵鍁除草或者趕着羊吃草,心想平州的三層酒樓大概也是這樣吧,應該沒有什麼好看的。”
南有音指着窗外燈火輝煌,帶着滿足的笑意惆怅一歎:“你看,這就是我小時候朝思暮想的景色,平州城的夜色原來是這樣啊,車水馬龍,蜿蜒不盡的燈籠和酒旗,川流不息的人潮。”
她扶着下巴看了好久,才扭過頭對徐寂甯說話:“你在京城呆慣了,肯定不覺得有什麼,可這是我小時候最好奇和向往的地方了。”
她又繼續望着窗外,又看了好久,歎了口氣,重新吃菜:“其實也就那樣吧,但在我小時候,做夢也不敢想。”
“真的是做夢都不敢想,”她認真對徐寂甯說,“你這樣的公子哥兒大概覺得誇張吧,隻平州城的一座酒樓罷了,有什麼不敢想的。”
“放到十年之前,十歲的時候,我永遠想不到有一天我能離開那個小山村,有一天我能到平州城的酒樓,這樣的情形我真的不敢想的,也不會去想。”南有音快樂地笑道,“真奇怪,我現在忽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呢,總覺得我太幸運了,都有些怕這隻是一場夢,醒來之後又回到小時候那個破破爛爛的小屋,隻有我一個人,孤零零的。”
南有音舉起酒盞,同徐寂甯碰了一下杯:“不管怎麼說,為我坐在這裡幹杯吧!”
徐寂甯聽了南有音興高采烈的一通話,有些說不出心裡的滋味,他确實看不出平州城這座又小又破的酒樓有什麼稀奇的,也覺得南有音所說的那些好像另一個世界,畢竟他自小錦衣玉食,總以為大家都跟他一樣,但嶺南一行他終究是知道自己太想當然了,他早就不再俯視不再高高在上了,他也會低下頭,嘗試去理解與體會。
他見南有音高興,便也高興,與她一起品潺山沁,北域的名酒裡似乎也藏着風雪,蒼茫醇厚。
南有音實在開心,一杯接着一杯的,酒樓的飯菜或許也沒有多麼精緻,但嘗到兒時可望不可即的東西時,滿足不再唇舌,而在心間。
其實南有音自己也想不到今夜會這樣開心,她以為她在徐府呆的久了,見慣了錦衣玉食,雕樓畫棟,會平州城的一切無感,她原隻是單純想跟徐寂甯吃頓好吃的而已,但直到真正踏入平州城酒樓三層的那一刻,那種難以言說的、喜悅與感傷交織的感覺充盈心上。
童年的夢想,遲來的滿足,總令人傷懷。
“徐寂甯,我今晚上真的好開心。”南有音覺得眼睛有點潮濕,但仍舊在笑。
南有音泛紅的眼尾使得徐寂甯心底也泛起酸楚,他從她的隻言片語推斷出了一個流離窮困的童年,,記起初見時她又黑又瘦的樣子,又想她兒時的渴望竟然這樣普通,升起無限的憐愛,輕聲道:“有音,你小時候還有什麼想做的?我陪你一塊。”
南有音輕快地咯咯笑了起來:“徐寂甯,你真聰明,我小時候還不想總是孤零零的,你願意陪我,太好啦!”
她喝得兩頰酡紅,有些迷亂的眼睛水光潋滟,視線幾乎無法聚焦,徐寂甯不曉得她是認真的還是說醉話,隻知道她再喝下去肯定不行。
“潺山沁是烈酒,你喝這麼多明天要頭痛了。”他溫聲勸誡。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南有音有些期待一般,“明天就到月陵了,我娘和玉振就是月陵縣城的人,之後你要陪我回一趟我的村子彤莊,然後再去我爹的村子霞嶺……”
“好。”徐寂甯耐心地答應了,又說道,“有音,聽話,别喝了。”
“我就不!”
徐寂甯輕輕奪走了南有音的酒盞,又喝幹了裡面的酒水。
南有音惱火地搶了回去,重新倒滿,徐寂甯又搶着喝了,如此四五次之後,酒壇空了。
“你這人怎麼這樣?”南有音惱了,“平日裡什麼都不稀罕,今晚偏偏來搶我的酒。”
“我要是不搶,你就都喝了,”徐寂甯耐心道,“喝多了會難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