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本丸依然沒有什麼生氣,方便了亂藤四郎避開那幾個會阻止他的中立的家夥。
繞過廚房,過一個庭院,到達大廣間外,再越過一個小花園的隔斷,就到了天守閣。
大廣間到天守閣中間的小花園,曾經是一片荒草地,每日内番都會有人來清理,後來本丸的大家覺得光秃秃的土地有礙觀瞻,但又不能任由雜草生長,于是一緻決定種下葵花種子,等到本丸裡的季節轉換到夏天,期待那些種子抽芽生長,拔枝抽長,最後舒展葉片,捧出一朵金黃花朵。
開放的隻手可數的花早就枯萎腐爛融入泥土,但現在亂藤四郎眼中卻映出大片随風曳動的向日葵。
向日葵原本是作為臣下的付喪神們送給審神者的禮物。
亂藤四郎恍惚一瞬,下一秒,湛藍雙眼中毫無征兆出現痛苦,看到這些花,他便想到本丸裡被背叛折磨的同伴。
這些花開得越嬌豔,那些記憶就越發讓他難以自持。
橙發短刀咬住嘴唇,目光決然越過花田,踏上天守閣的樓梯。
殺了審神者,他們不需要審神者,至于審神者在大廣間說的那些話——
亂藤四郎腳步一滞,随後又堅定落下,木質台階發出年久失修的吱呀聲,敲擊着他的耳膜,四周所有的蟲鳴鳥叫都被摒除在外,他在這一刻,心靈都隻集中在一個目标上。
那些在大廣間的話,不過是動搖他們的胡言亂語罷了。
“審神者大人,我來給您送午餐。”
泛黃的障子門向兩邊拉開,出現在他眼前的是有着紅色花紋的黃狐狸。
狐之助明顯想說什麼話,審神者的聲音就已經從裡面傳來,它隻好恭恭敬敬退到一邊,給亂藤四郎讓出路。
入眼就是正對門的書櫃,櫃子空蕩無物,側面的窗戶外透出的陽光照在空曠的櫃子上,亂藤四郎能看到木闆上積累的厚厚灰塵。
審神者的辦公桌背對着窗戶,斜着擺放,昨天新上任的黑發男人支着一支胳膊,坐在辦公桌背後,金燦燦的光照着他的發梢和微側的臉頰,臉蛋上的細小絨毛都被光照得霧蒙蒙的。
男人身上那萦繞不散的冰冷似乎都在光下被消融了些,聽見房間内陌生的腳步聲,太宰掀起眼皮,鸢色眼瞳中依然是毫無波瀾的死寂。
亂藤四郎握住餐盤的手指用力,他聽到自己的語調平穩:“是送給審神者的午飯。”
太宰往外面看了一眼,日頭正高,事物的影子都變成一個點,他又看向擺放在面前的色香味俱全的兩菜一湯,小銀魚在香濃的湯裡翻肚子,撒上一小把翠綠蔥花當做點綴,鼻尖也随之旋起一股奇異的香味,勾得人食欲大動。
“你似乎很緊張。”端起盛滿晶瑩白米飯的碗,太宰冷不丁說道。
“因為、怕飯不合審神者的口味。”亂藤四郎揪住裙擺一角,思緒紛雜。
太宰輕笑一聲,他在亂藤四郎的注視下放下碗,似是沒有察覺到空氣裡微妙焦灼的氛圍,用筷子攪動那碗魚湯,橙發短刀的表情微微抽動,目光也不由自主聚集到碗上。
“早上都沒人來送飯,我現在已經忍不住想大快朵頤了。”太宰用手托腮,打了個哈切,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淚花。
審神者的話讓亂藤四郎心頭一突,他選擇閉口不言。
随着時間流逝,魚湯裡的香味越發濃郁,就連亂藤四郎都咽了咽口水,伸手捂住自己從昨天晚上就沒有進食的肚子。
餘光看到黑發男人用筷子挑起小塊米飯送入口中,偶爾夾一片菜葉,那碗湯卻坐了冷闆凳,不受審神者青睐。
聯想到方才男人的話和反應,亂藤四郎胸膛狠狠起伏了下。
難道他發現了?
短刀飛快否認自己的猜測,那個毒藥,入水無形,就連氣味都會改變,就憑現在審神者的弱小模樣,絕對不會識破!
可是......
亂藤四郎修剪的圓潤的指甲扣進掌心,從未殺過人的短刀腦子裡兩種念頭在打架。
人類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低劣,善變,欲望纏身,善意在瞬間就能轉變成足夠将他人推下地獄的惡意,就連時間都不能沖刷掉他們靈魂裡的劣根性。
甯可錯殺一百,也不能放任任何人有傷害同伴們的可能!
亂藤四郎惡狠狠的想。然而一簇金燦燦,熱烈朝陽的向日葵猝然闖入他的腦海,強硬阻塞他刻意偏執的思想,讓他思維陷入卡頓。
那些向日葵是第二次開花,開出他從未見過的燦爛,他想起上任審神者還在時,被對方靈力養育着的花田隻開了寥寥幾朵,開放後如同被奪走了生機般萎靡不振。
連鋼鐵鑄就的刀劍都能擁有心,那些原本就存在于天地間的草木自然也會對善良之人做出回應。
從昨晚就在心中無數次說過的“殺死審神者”的話,現在卻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住消散,亂藤四郎牙齒成對兒打顫,咯咯咯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裡。
耳邊的聲音被拉成一條直線,像是醫院裡的心電圖停止後嗡鳴不停的聒噪聲一樣,如同朝日第一縷光線刺破棉被那般厚重沉疴的烏雲,一期一振彌留之際依然溫和的嗓音驚雷般砸碎他眼前的虛妄。
“亂,停手吧。”
是的,停手吧。
一道橙色閃電推開擋在自己眼前的迷霧,亂藤四郎高高揚起自己的手,湊近審神者嘴唇邊的湯碗被拉伸成幾十幀,他盯住碗邊沒有觸碰到審神者嘴唇的瞬間,将碗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