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勒曾經說:“不,交響樂必須與整個世界一樣。它必須涵蓋萬物。”
金瑩後來查到鐘吟川在看西貝柳斯的傳記中,因此看到了這句讓她内心熱血澎湃的話。
最近每晚睡前她都在背譜,盡管說要做出一些抒情化的改變,但第四柔闆樂章是完全忠實于原作者的。
考核表演開始,金瑩就帶着十二分的自信。她對譜子爛熟于心,自然有精力去感知周圍人的狀态。
比方說後座的學長,除了在最開始的時候,對方一處稍有延誤,後面的齊奏堪稱完美。
現在要是有誰要搗亂,恐怕學長可能會化身猛虎吃了對方。
她忙裡偷閑瞥了眼台上專注又投入的某人。
這當然少不了鐘吟川的功勞。排練時的他像頭頂長角的魔鬼,毫不留情地指出任何細微的錯誤,還要附帶特有的魔法攻擊。
對,就是那種嘴角微微翹起,皮笑肉不笑的嘲諷。
好像在說我努力原諒你的愚蠢。
金瑩每天被點名,現在聽鐘吟川一闆一眼叫自己名字會有種聽到起床鬧鐘的見鬼感。
大家都盡力了,希望保持住狀态,不要掉鍊子啊……
可惜今天神沒有聽到金瑩的祈禱,管部的節奏在某個氣口稍有混亂,雄渾的低音變得高亢。
鐘吟川挑眉,擡手。
下一秒小提琴聲部續上旋律裡的情感。
但剛剛無法忽視的瑕疵已經被場上和場外的人聽在耳裡,記在心裡。
陳磊端坐于台下,從開始考核起就一臉嚴肅,卻在此時露出笑容來,“果然還是小朋友。”
陳磊如此輕視學生們的努力,這讓老師敢怒不敢言。
舞台上,鐘吟川像最先感知到暴風驟雨的海燕,緊緊地皺起眉頭。
多米諾連鎖反應開始了。
一旦有人産生了不自信,手上、嘴上的功夫慢了,原本就抒情化的旋律變得拖沓又無聊。緊接着會有人想要用一己之力拉回節奏,卻無力回天。
譜子就擺在他們面前,他們心裡卻有别的想法!
鐘吟川閉着眼,深呼吸,雙臂高高擡起,在往上走的高昂旋律中情緒卻不斷往下掉。
就像油鍋裡下沸水,濺得到處都是,當然可以拿鍋蓋去壓,但混亂的内裡是不會改變的。
他還想要補救,但陳磊拍拍手,“行了,就到這裡。”
滿座嘩然。
金瑩右手往下一垂,琴弓與弦交鋒,發出刺耳的铮鳴!
鐘吟川的手撐在譜架上,劉海垂在眼前,讓人看不清神情。
陳磊從舞台的右側走上來,大聲宣判道:“你們隻是學生,失誤可以原諒。但是——”陳磊話鋒一轉,“走出國門,往小了說你們代表學校的形象,往大了說你們是國家初生的紅日,怎麼能這幅精氣神呢?”
鐘吟川擡起臉,表情淡然,“是我做的不到位。”
陳磊呵呵笑。
“别急,你的錯誤我會好好說。先把指揮過程中嚴重失誤的樂手姓名寫下來。”
樂團的前代成員和一年級新生都不免垂頭喪氣。排練的時候好好的,怎麼正式上場配合還是出了問題?
大家情緒低落,也不忍心看鐘吟川在紙上寫了怎樣的淘汰名單。
金瑩不知道鐘吟川在寫誰的名字,反正他背對着大家,很快就把紙還給陳磊指導。
陳磊還自大地挖苦:“耳朵這樣不行,交流校那邊會有更适合的指揮。”
老師為鐘吟川辯護:“他是肯定有一席之地的。”
陳磊:“過去的榮耀不算什麼。”
那你呢?金瑩不服氣地想,鐘吟川才不會像你那樣總是拿以前講事。
她早忘了自己不久前恨的牙癢癢,發誓再也不管冷面冰山的破事。
隻見鐘吟川轉過身,對着正在收樂器的大家鞠了一躬。
“……”
“下次會更好的。”鐘吟川說。
他的回應出人意料的寬容。
大家都習慣了他臭着臉,忽然被感謝還有點不适應,有不少人露出大白牙嘿嘿笑了。
金瑩咬着唇,仍有一股強勁的酸楚感湧在心間。
鐘吟川可能是無意間看向了她,語氣平和道:“本來也沒指望一周就能做到完美,還差得遠呢。”
金瑩:“……喂!”
學長沖動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搶過陳磊手中的評分表看了眼,吃驚地指着鐘吟川:“沒我的名字?”
鐘吟川淡然道:“雖然不多,但是有進步。”
學長一把摟住鐘吟川的肩,怪叫:“你小子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