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識地,他“唰”地轉過頭去,隻見是一個與林抒同穿绯色官袍的男子。那人年紀估摸着五十歲上下,臉上爬着些象征歲月的褶子,眼神犀利,一把美須,壓迫感極強,一看便知是個混迹官場多年的大人物。
此人正是次輔兼戶部尚書的徐泰。
對于面前之人,沈韻隻是略微了解過一些,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這人是林抒的死對頭,不好惹。他連忙作揖以示尊重,不管怎麼說,徐泰叔現在就是拯救他脫離丢人境遇的希望稻草。
“年紀輕輕就是狀元,依我看啊,倒是很有幾分林大人的風骨呢。”徐泰摸着胡須,贊賞中帶着對林抒的調侃。
沈韻哪裡聽不出來,心中更是感慨自己這回在林抒那真是涼得透透的了。那邊林抒卻淡然處之:“徐大人如此誇獎我,倒是叫我不敢當了。”
“徐大人過譽了,小生不過是運氣好,哪裡能跟林大人相提并論呢?”沈韻連忙補救。
“徐大人眼光過人,你不必過謙。”林抒皮笑肉不笑地瞥一眼沈韻。
徐泰聽了,點頭笑說:“是啊,沈韻,林大人不是那種妒賢嫉能的小人,你倒也不必如此謹慎惶恐。再說了,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被拍死在沙灘上,世間常情罷了,以後你們就是壯大我朝的棟梁。”
聽他這麼說,沈韻差點膝蓋一軟,當場跪了下去。
徐大人啊,您老跟林抒是對頭,就不能管管我的死活嗎?我現在可是連官位都還沒着落的小書生呢。他林抒這前浪恐怕還沒被拍死在沙灘上,就先把我這未成氣候的後浪給逼平了。
林抒笑而不言,更是叫沈韻毛骨悚然,三番五次地擡手擦冷汗。
劍拔弩張的僵硬氣氛,讓周圍其他官員和進士們頻頻往這邊觀望,生怕這二人當衆打起來。不過,這好戲并未上演,林抒不再與徐泰繼續逞口舌之争,轉身繼續與榜眼探花交談。占了上風的徐泰心情自是無比舒坦,對沈韻更是怎麼看怎麼順眼。
瓊林宴散後,沈韻與安正往落腳的客棧走去。此時正值夏日八月,夜間的暑氣不比白日吓人,紅袍加身的沈韻卻覺得身體猶如被烈火烹烤。路上,他邊走邊将宮花帽子都摘了下來。
安正心中也是感慨沈韻的遭遇,忍不住擔憂道:“怿谙,你與林大人是有什麼過節嗎?”
“過節?我覺得沒有,但是今晚過後,應該是有了。”沈韻扯着宮花,煩躁無比,終是可憐巴巴地仰頭對着黑漆漆的蒼天說了句,“我怎麼這麼倒黴啊!”
身旁的安正也替他歎了口氣:“怿谙,你之後打算怎麼樣呢?”
沈韻幽幽地說:“還能怎麼呢?寒窗苦讀十幾年,我總不能連烏紗帽都沒摸一下就灰溜溜地跑回蘇州吧。如今,我也隻能寄希望徐大人能收留我了,要不然我就隻能頂着狀元的名頭回蘇州經商了。”
安正自然是知道堂堂一個狀元,隻要不犯大事,朝廷自然是會給個不錯的職位,否則天下的讀書人還不得群起而罵之?至于什麼職位就不好說了。不過,沈怿谙向來有些眼高手低的毛病,要是給個類似弼馬溫那樣的職位,恐怕他還真會選擇回家經商。
畢竟他的宗旨就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如此一想,安正又開始替他唉聲歎氣。
“安兄,倒黴的是我,你就别歎氣了,到時候把你的好運也歎完了。”沈韻擺擺手,“安兄,你怎麼樣?有沒有哪個官員找上你?”
一提這個,安正就興奮了,但瞧了一眼沈韻,聲音又弱下去:“工部那邊似乎有些意思。”聽了這話,沈韻心中更是惆怅無比,自己之前是哪來的勇氣瞧不起工部?
“工部好啊!”沈韻由衷地贊揚,“埋頭幹事,不用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況且安兄你畫圖相當不錯,以後該是大有可為。”
“是啊,怿谙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不善言辭,工部很适合我。”安正燦爛一笑。
沈韻難得見安靜老實的安正開懷大笑,一時間感慨萬千:“安兄,一路上多虧有你同行,希望你之後步步高升。”
“怿谙你說得哪裡話,以後我們一起進了朝廷還得互相扶持呢。”安正溫和一笑。他雙眼如星,皮膚白嫩,身材又瘦,一點不像已過了而立之年的人,甚至看起來比沈韻還要年輕。
不出半個月,安正果然進入工部。沈韻也順勢接住徐泰遞的橄榄枝,成為其麾下的一員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