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幽暗,黃葭看看桌上的殘羹剩炙,靜靜地坐着。
她廂房的門已被鎖住,有三四個看守,每日飯食放在門口,仿佛是坐牢。
盛牢飯的碗涼似一塊冰,像是在雪中放了很久,她摸着碗的邊沿,手凍得發顫。
晨起吃的是饅頭鹹菜,在極寒的冬日裡,軟糯的面皮已硬得同磚頭一般,她嚼得牙痛,嚼上大半天也沒嚼爛,生咽又咽不下去。
隻将饅頭裹一層還算幹淨的衣料,抱在懷中,等捂得軟些再吃。
午間的飯菜依舊涼,一道水煮白菜,一道醬豆腐。
黃葭在淮安河口的時候不是沒吃過腐壞的飯食,如今明明吃食都幹淨,卻覺着比河口的菜還要難以忍受。
她嚼着軟下來的饅頭,忽然咂摸出了幾日那幾頓飯的滋味。
陸東樓請她同席吃飯,或許就是想用那些富貴佳肴養刁她的胃口,等到一朝吃糠咽菜,她的日子自然難熬了。
黃葭放下饅頭,見窗外的雪片嘩啦嘩啦地落下,忽覺着自己就同那些下墜的雪一樣,以為是自由行走于天地間,實則受狂風擺布,全無還手之力。
山河沉寂在風雪之中,她的目光一寸寸地變冷。
過午之後,黃葭已經躺在了床榻上,天色陰沉,屋裡隻點了一根蠟燭,她擡起頭,床帏皆黑,沉悶得有些喘不過氣。
她閉上眼,剛要入睡時,門外傳來聲響。
幾聲金屬的脆響後,鎖落下。
門被緩緩推開,熹微的天光投射進來,門檻後立着一個矮矮的影子,雪花三三兩兩吹落,落進黑影裡。
黃葭披上鵝氅,被帶出門,一路出了官驿。
外面的雪下得真大,她伸出手去接,一滴冰塊似的東西打在手心裡,霎時化成一灘泥。
黃葭上了馬車,才從守衛口中得知了此行的目的。
原來,當日她與薛孟歸城門對峙之時,坐在馬車裡的林懷璧姑娘受了驚吓,之後又因水土不服,高燒不退,已經病了多日。
汛兵查檢她的買賣文書時,發現了一張印有紅色符箓的帖子,不知來曆。
可人現下已經到了知府别院,又在病中,兵營裡都是男子,倘若闖進别院拿她審問,難免會惹得程知府不快。
好在汛兵查檢戶籍時,得知這林姑娘祖籍福建,于是打算讓黃葭扮作賣胭脂的,再以老鄉之名探聽林姑娘的過往,探出那紅色符箓的來曆。
黃葭對這件差事本無興趣,但被禁足多日,能出官驿就是好的。
她掀起湘簾,車外人群熙熙攘攘。
漏下兩刻,天上嘩啦啦的雪順風而下,打在街巷裡,原本喧騰頂天的鬧市,頓時安靜了許多,好像是熱火裡面潑進了水一般。
過了一會兒,四面越來越安靜,遠望山色朦胧。
杭州的山大都不是高山,可稱小丘,層層疊疊,一直綿延到天盡頭。
這别院,實在很荒僻了。
黃葭下了馬車,提着一隻紅燈籠,跟着府上管事進門。
冬寒花敗,庭院中草木半枯半榮,燈火一照,别有一番意趣。
進了西廂房,四面頓時暗下來,中間的桌案上隻點了三根蠟燭,桌邊擺了兩把椅子,靠南牆的床榻前放下了藍灰色的帷帳。
燭火晃動間,帷綢上映出一個纖瘦的影子。
黃葭一進門,兩個婢子連忙将房門掩上。
可冷風到底吹了進來,帷幕後面傳來劇烈的咳嗽聲。
這聲音好像一把長久廢棄的鈍刀,在聽者耳中磨锉,激起一種密密麻麻的疼痛。
黃葭聽得有些難受,坐在了帷幕前的一把交椅上。
婢子遞了茶水進去,幕裡的人喝了,咳嗽漸漸緩過來。
黃葭不想這姑娘已經病成了這副模樣,隻等婢子服侍她躺下,才道:“林姑娘,我是城西胭脂鋪的老闆,上回府上要的胭脂已經到了。”
“有勞了。”沙啞的聲音從帷幕中傳出,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黃葭歎了一口氣,“程知府囑托,幾日後的宴飲還請姑娘好好裝扮,這便帶了些胭脂香粉,請姑娘過目。”
她将胭脂香粉放在匣子裡,讓婢子擡了去,到那藍灰色的帷幔之後,一一給林懷璧看過。
珠蘭、茉莉,香氣尤濃,林姑娘獨愛栀子花,香氣淡而幽遠,她挑完了胭脂香粉,似乎心情好了許多,吩咐婢子拉開帷幔。
兩道帷幔,前面是綢緞,後面是輕紗,婢子拉開了前一道。
正能看見榻上的人靠坐着,臉龐未施粉黛,卻難掩眉目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