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歲十一年，臘月。

京城風雪交加，一夜之間大雪彌漫了整個大地，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邊疆戰報時常傳入京城，勝負交叉，情況并不明朗。

譚漓這段時間十分安靜，甚至有些反常。不知是在心底接受了情況易變還是另有打算。她站在廊下看着漫天飄散的大雪，發着呆。

寒風夾着雪一起吹向她，連帶着鬥篷上絨毛的末端都沾上了雪。簡單的發髻上也挂着雪的顆粒，一粒一粒安然放着，沒有合适的溫度讓它融化。

她原本紅潤的嘴唇被凍得有些發白，她本人卻好似沒有知覺，默然望着身前不斷飄落下來的白雪。

雲香無聲地走到她身後，“小姐，外面冷，喝口茶吧。”

譚漓回頭接過熱騰騰冒着熱汽的茶水，靜默般地沒有說話。

她的手指在茶杯上不斷仔細地撫摸，茶水的溫度傳遞到她的手心，連帶着整個人好像都暖了幾度。

連廊的另一處出現腳步聲，聲音很小，步調平緩。

沒過一會，從連廊的一側走過來二夫人身邊的一位侍女。她穿着冬裝，臉頰被寒風吹得有些發紅，說話的聲音很有力，“天氣變冷了，夫人讓人準備了暖鍋，讓我過來請二小姐一起過去用飯。”

“知道了。”譚漓面無表情回應着。

譚潇回來之後，家中的午飯都是一起用的。許是因為父親經常有事要單獨吃飯，許是自己經常找理由不出去見人，許是二夫人見到譚沁心煩，種種原因，他們在譚潇出嫁之後，已經很久沒有一起用飯了。

譚漓到的時候，飯桌上已經坐得差不多了。等到她落座之後，侍女們将暖鍋和碗筷一并端上來。

飯桌上，譚潇與二夫人嬉笑閑聊，她們一旁的譚沁則和自己一樣，面無表情地用着飯，二叔父和父親在聊着什麼，聲音時大時小。

“朝中的消息可是真的？大哥你若知道，可不能瞞着我。”二叔父手中的筷子懸空，望向譚崇淵。

譚崇淵說話沒有避人，聲量還算大。他沉聲道：“是。婁國已經派使臣過來，現下就在路上，想來不日就會到了。”

二叔父疑問道：“可他們向來不是與我們不對付嗎？這次竟然肯派人過來相助？”

“襄國狼子野心，若不是因為他們之間有我國領土隔着，想必襄國會先吃婁國這塊香饽饽。這個道理他們自然懂，若是我們輸了，他國滅亡也是早晚的事，不如我們聯手，畢竟我們對他們也沒有其他心思。”譚崇淵耐心講解道。

飯桌上的人都被他們的談話吸引，紛紛看了過來。

二夫人皺眉道：“是安城的那場戰役？”

“對。”二叔父答。

“現在情況已經這麼嚴峻了？”她不由問道。

二叔父看了一眼譚潇，露出口齒笑道：“哪裡的事，就是鄰國想過來聯盟，到時候的勝算變大，他們也能守住自己的國家不是。”

飯桌上的人都因為擔心譚潇所以并沒有多說，但譚漓還是聽懂了。

婁國的人不日就要到了，他們此次過來是為了兩國聯盟，一起對付襄國。

譚漓在回來的路上卻神思恍惚。她緩慢地往前走着，目光雖然垂地，卻根本沒有在看路。

忽然身前驚呼一聲，“小姐！”

譚漓連忙擡眼看去，發現身前的侍女已經跪了下來，“小姐恕罪。”

譚漓這才感覺自己腰上一陣冷，低頭一看，見身上的衣服有一大塊水漬。這侍女方才手裡端着水盆，在轉角的時候并沒有察覺到有人，這才有了這幅畫面。

譚漓臉上像是有道裂紋一樣，終于在這些天之間有了不一樣的表情。她平淡道：“我沒事，你别跪着了。”

“是。”侍女從地上起來，撿起掉落在地上還有些剩餘水的水盆。

譚漓見她要走，急聲囑咐道：“你回去換身衣服吧，别凍着了。”

“是。”那名侍女對着譚漓行了一禮，之後便走開了。

譚漓看着她離開的背影有些恍惚，好像方才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她從心裡感覺到現在的不适感，具體這種感覺從哪裡冒出來，她還不能完全察覺。

是日夜間。

譚漓在睡夢中忽然驚醒，已經很久沒有做過的噩夢了。她額頭上滿是汗珠，身上的衣服也都濕透。那種恐慌、黏膩和厭煩的感覺又重新席卷過來。

她摸着黑，打開裡間的門，揮手卷起帳幔的一角，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口冷茶。冷水入腹，隻覺得渾身在發抖。

身上濕透的衣服被冷氣一吹，感覺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突然，她舉着茶水的手停在空中忽然不動了。

黑暗之中，她原本垂地的眼睫緩慢地擡起來，看向身前那處沒有任何一個人的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