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淩看着她漸漸沉默的樣子,仿佛又要回到方才難過的情緒中去,正要開口,便看到她垂着的頭忽然擡起來,看向他,眼底漸漸浮出水意,“你能不能……”她話沒有說完,便止聲不再開口。看着顧淩的眼睛也漸漸下移,掩蓋住眼中的情緒。
顧淩一下便知曉她在難過什麼了,心緒微動,隻有直接告訴她,才能讓她知道現在的局面,以後也不會因為這件事情一再難過。
他眉頭緊緊地貼在一起,與說出來的話相比聲音倒顯得柔和許多,“我知道你心悅我,但我不會更改我的立場。”
盈在眼睛裡的淚水應聲而出,她緩緩擡頭,看到顧淩眼底的溫和好似是錯覺。她雙唇輕啟,張口無聲,她哽咽一口,聲音裡帶着輕顫,“我的喜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性命。我可以一直得不到回應,你也可以不喜歡我,但你要活下去。忠遠伯在邊疆守護家國的時候不會希望你下去陪他的,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顧淩看到她淚流滿面,卻不能再做出任何親密的舉動,他不忍再看,悄悄垂着眼眸,沉默好久。
“好好活下去。”這是他沉默良久後說出來的話。
聲音落地,他忽然起身,從黑暗中走出去,拐個彎走進顧府。沒有片刻停留與不舍。
譚漓臉上挂着淚珠,鼻尖通紅,看着顧淩從身邊走開,她不由自主地站起來,想要擡腳追上,腳步滞留在空中,遲遲沒有落下。
“我想和你一起,站在你的身邊,可我做不到。我不能放棄那些百姓,就像你不會讓顧氏背上叛國的名聲是一樣的。我們注定是要走向兩條不同的道路。”
心雖相伴,身不由己。
她并不能确定自己如果不站在蕭辰毅那邊,蕭辰毅謀反的結局究竟會不會成功。她不能賭,若是失敗,蕭氏與譚氏滿門被滅,封國的百姓還是過着一樣被漠視的日子。
她不想再看到那些走了好久的路來到霞城後不能進去生活的百姓了。
譚漓最後留念般地看了顧府一眼,此時的府門已經關上了,門外沒有一個人,隻有蕭瑟的冷風呼呼地吹着。
顧淩回到府裡,特意讓人關上了門。他不能後悔,也不能做出毀滅顧氏聲譽的事情來。隻有不見譚漓,他心中才能得到片刻安靜。
書房中門窗緊閉,房間内沒有一人,室内燈火通明,沒有一處是處于黑暗之中的。
顧淩坐在位置上,手裡握着冷茶,唇上水潤,方才已經抿了一口,很冷。
冷茶與安靜的環境帶來的安甯很快消失,他眼前忽然浮現譚漓方才哭泣的臉,同樣蹲着的姿勢在自己面前。與現實不同的是,她擡手拉着自己的衣擺,好像能感覺到她微弱的力量拉着衣擺,輕輕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甚至說出了現實中沒有說完的話,“你能不能不要站在陛下那一邊……”她哽咽的嗓音與哭泣得紅腫的眼睛看得人心疼。
“咔嚓”一聲,手中方才握着的茶杯不知怎的破裂開,杯中冰冷的茶水盡數挂在手上,嘩嘩啦啦地往地上滴落。
瓷片破裂的地方鋒利逼人,隻是一眼,便看到手心裡的皮肉被割開,緩緩往外滲出鮮血,與茶水混合,漸漸變了顔色,一滴一滴往地上落。
輕輕松開手,茶杯的碎片全部掉落,碰到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音。顧淩走到櫃子裡,拿了傷藥與布條,獨自上藥纏繞,沒一會手上的傷全都被包紮好。在打仗的時候經常有人受傷,軍醫都忙不過來,這種小傷可以自己完成,現在已經十分熟練。
回望地上那灘水漬與碎瓷片,沒人打掃,顯得十分孤獨。
“你父親在邊疆保護家國,淩兒以後也要好好習武,像你爹爹那樣好不好?”耳邊忽然冒出來娘的聲音,聞聲望過去,身側空空如也,沒有一人,方才的話好像是自己幻聽。
“你是忠遠伯之子,以後定要繼承父親的衣缽,當一個大将軍。”耳邊又傳來侍女的聲音。
“忠遠伯又将襄國進攻的軍隊擊退了,真是厲害……”
“忠遠伯守護邊疆有功,特賞賜金銀十萬兩,良田……”
“公子那麼小,伯爺就離開了,那以後還會回來嗎……”
“二房的男丁都已經戰死了,不知道二夫人是打算留下來,還是和以前的三夫人一樣改嫁呢……”
“如今府裡隻有公子一人,你說他以後能掌管顧府嗎……”
耳邊的聲音忽近忽遠,有時像在耳邊小聲呢喃,有時像在屋外偷偷說話。不管是怎樣,隻要他一轉頭,那個聲音便不見了,随之而來的是另一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