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勞鳥會把捕獲到的獵物挂在鐵荊棘上,扯出它們的内髒,随後享用。
這個男孩最終會死去,由伯勞鳥的孩子阿比蓋爾·霍布斯殺死,再被漢尼拔很精心地藏起來,等待着某個合适的時機從冰層裡出現。
這就是一個沒人在意的、可悲的故事的完整結局。
李斯沒辦法說服自己擡頭看看尼古拉斯·博伊爾,他垂着眼緩慢地攪動着白瓷杯裡的糖塊,專心緻志地盯着它慢慢融化在咖啡裡,然後又加一塊。
他加了八塊方糖,沒有聽弗萊迪和尼古拉斯的談話。當李斯存心要聚精會神地發呆時,他确實是可以做到對周圍環境充耳不聞的。
博伊爾不輕不重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背,李斯下意識擡眼去看。他無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帶着些無害的馴良。
李斯的五官很柔和,眉眼生得尤其精巧。露出這種神情讓他看起來莫名像個靈秀的女孩子,倒不是長得像,而是那種純良的氣質像。
“你也……是受害者的家屬嗎?”博伊爾不大自在地移開視線,語氣稍微放軟了一點兒。
這個大男孩頂着一頭亂蓬蓬的髒金色卷毛,年輕而憔悴的臉龐上帶着尚未褪去的憤怒與冷冽。
就像刺猬時常豎起尖銳的刺,過度防衛是為了掩蓋驚惶和恐懼。尼古拉斯·博伊爾有身為監護人的責任,他的妹妹被明伯勞霍布斯殺死,活着的人有權利去追尋可能存在的真相。
尼古拉斯·博伊爾會賠上自己的命。
攪進這個爛攤子就是在賭李斯的命。
管,還是不管?
尼格萊·安德魯染着鮮血的慘白臉龐忽然閃現,腳邊仿佛又彈動着小半截滑膩的舌頭。銀鍊緊緊貼在心口上,正對着受難耶稣的那塊皮膚微微發涼。
李斯捏緊了匙柄,指節泛白。
“你到底是不是……”沒有得到回應,博伊爾有點莫名的窩火,但還是忍住了沒有說什麼難聽的話。
“他是。”弗萊迪搶在李斯前面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她在桌子底下用膝蓋悄悄撞了一下李斯的大腿。
很明顯,她想讓他配合,同類質的特征總會讓人感到親切,進而不知不覺地融入進去。
這種融入對于記者來說,總是很難達到想要的效果。因為你不能既想要把控談話的節奏,又意欲完美僞裝成被采訪者的夥伴。
有了一,就會失去二,沒有例外。
“我不是。”李斯淡淡道,“不過我可以和你去一起見阿比蓋爾·霍布斯,通過正規的申請而不是私底下去見面。”
“這能保證她和我們的安全。”
這能保證你的安全啊,傻小子。
李斯自認為不是什麼好人,也沒有非要攪進死局的理由。
可救人不需要理由,在他這裡,是不需要的。
“你當我是高效産出新鮮犯罪新聞的傻老帽兒?”尼古拉斯惡狠狠地剜了李斯一眼,踢開凳子大喇喇走了出去。
李斯看着他的背影有點發愣,但終究是沒有上趕着去追的意思。
“噢,其實你該聽我的。”弗萊迪倒沒有意外李斯的不配合,李斯今天沒有反駁她說出的任何一句話,就已經是個巨大的飛躍了。
她隻是想讓尼古拉斯去找阿比蓋爾,刺激刺激那個失去罪犯父親的潛在殺手,目的已經達到。
而尼古拉斯對李斯的親近不在弗萊迪的計劃之内,她從來不對毫無準備的事抱有任何成功的幻想。
“尼古拉斯·博伊爾生氣,隻是因為關心錯了人。他想帶上我一起去找阿比蓋爾對峙,結果卻發現我們合起夥來蒙騙他。”李斯喝了一口咖啡,甜得過分,隻好把瓷杯放回了杯托裡。
“你可沒說一句謊話。”
弗萊迪故作高深地眨了眨眼睛,亮色的耳環閃動着金屬特有的柔潤光澤。
很奇怪,但李斯形容不出來這種感覺。他總覺得弗萊迪不該戴這種耳環,反倒應該戴那種狹長的、暗銀色勾着花的耳墜。
有趣的是,她從來沒戴過李斯幻想中那種稱得上樸素的東西,可李斯就是覺得弗萊迪·勞茲會有,至少曾經有過。
“沒區别,畢竟我們坐在同一邊。”
李斯努力忽略心底的那點異樣的感覺,招手讓服務生過來結了賬。
曾經他不是沒有試過要拼盡全力地拉誰一把,可事态卻變得更糟了。大概有些故事的結尾總是會落于俗套,尋常的推波助瀾并不會擁有任何價值,亞馬遜海岸的蝴蝶肯定不會單有一隻,但這隻蝴蝶絕不該是李斯。
他們隻是短暫地見過一面,沒有不遺餘力的必要,更沒有賠上自己平靜生活的道理。李斯每天會遇到幾十甚至上百人,倘若見過的每個人都需要他去拯救,那他一定會先累死在那些被救的人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