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陽光依然很好,暖黃色的光束浸潤着狹小的方形玻璃,送來溫和的熱量與淺色的陰影。它們并壓在慘白的石灰牆壁與瓷磚地闆的交線,公平地将整個會議室一分為二。
光明,陰影,相生伴行。
背對着光源,李斯身上米白色的西服斂住了邊緣暖融融的色彩。他的膚色很白,眉眼也溫柔。站在那裡,居然與身後烈日的投影出奇和諧,像極了焰火燃燒時恒定不變的中心。
有罪嗎?
這是個危險的問題,危險在于漢尼拔·萊克特怎麼看待李斯的回答。
李斯緊緊掐住了指甲,血色被壓力擠得發白,隻是瞬間便又松開。他感覺心口在一陣陣發熱,身上卻很冷。
就算是在陽光底下,周圍也依然寒氣森森。
漢尼拔用一種接近“鼓勵”的眼神好奇地望着他,似乎在等待李斯說出心中的答案,那個最純粹、最真實的想法。
好奇的眼神。
刺痛,是李斯最鮮明的感覺。
咬破舌尖,犬齒冷靜地陷進肉裡 ,他不着痕迹地咽下緩緩滲出的鮮血,然後微笑。
“我并不覺得……”
李斯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開口,他的聲音很輕,保持着先前的鎮靜,吐出的氣息裡萦繞着幾分搖搖欲墜的腥甜。
他知道自己有一個極大的優點,是溫和,某些時候溫和就會與無趣挂鈎。
所以他不在漢尼拔面前隐藏自己的想法,那些念頭或詭奇、或偏激,他一個又一個拿出來消磨那份過剩的好奇心。
其他人的思索大多是為了設置重重阻礙,藏起最真實的自己,迷惑暗中窺視的眼睛。而李斯不同,他清楚地知道漢尼拔不會被那些花招擾亂心神,反而能從障礙裡得到更多。
他的思考是在尋真,把最簡單的自我展露出來,打碎探尋的契機。
沒有更多的了,你還要來看看嗎?
一眼就能看清楚,這樣直白的坦率,大多是無趣的。
可漢尼拔·萊克特為什麼還那麼興緻勃勃?
李斯被這個念頭壓抑着,吐詞又輕又緩,幾乎可以聽出顫抖的尾音。
他在害怕,不知緣由。
急促的敲門聲擊碎了凝滞的空氣,越過垂眸沉思的威爾,漢尼拔先李斯一步扭開了門。
“院長需要李斯先生去一趟辦公室,他的身份信息似乎和提交材料有些不吻合。”
穿着純白職業裝的護工語速很快,如鷹一般銳利的視線直接鎖定了有些呆愣的李斯,翡翠綠的眼睛微微眯起。
“現在必須要去嗎?我們還有一些尚未解決的疑惑,需要李先生稍微停留一小會兒。”漢尼拔彬彬有禮地解釋道,态度溫和而不容置疑。
護工注意到他自然地用肩膀半掩住了門,阻礙住了自己向裡窺探的視線。
威爾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安的情緒,擡起頭仰視着李斯。李斯卻神态自若地拿着材料走了過去,俨然從容了許多。
“現在就需要。”護工堅持。
漢尼拔無意阻攔,側身避讓。
李斯跟着白衣護工向走廊裡走了一小段距離,才好像想起來什麼一樣,轉身囑咐漢尼拔,托他告訴尼古拉斯記得在會議室等等。
溫和的光線散出了門外,兩個白色的身影一前一後在走廊裡同行,默默無言,最後在拐角消失。
漢尼拔站在那個位置停駐了一小會兒,面無表情地合上了門。
……
“你……”李斯沒把那個必定踩雷的玩意兒抛出來,悄然松了口氣,眼神古怪地看着一襲白衣的護工。
“在這裡兼職。”馬修語氣輕快,眨了眨綠色的眼睛,沒心沒肺,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李斯狠狠捶了他一拳,感覺自己活了過來。又勾住馬修的肩膀,把大半個身子壓在他身上催他快些走。
剛剛真的很危險啊!
那可是漢尼拔!
“那麼晚回家還要打兩份工?沒錢了直接和我說呀,要不就幹脆把外面的房子退了和我住,省點房租自己花。”李斯這話有避重就輕的嫌疑,也是有點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