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擁有了成為漢尼拔的預備替補玩物的資格,李斯的煩惱便無限增多。
不單單是要處理來自五六年的諸多遺留爛攤子,還有背着所有人偷偷敲定了遺囑,結果卻不小心被爹媽發現……他隻得乖乖坐了飛機回家接受責問。
大家長們第一時間通知了年紀更小卻明顯更靠譜的馬修·布朗,拜托馬修全程陪同,宛若第二順位監護人。
李斯感覺自己很冤枉。
這家夥高強度的盯梢活動已經即将進階到晚上睡覺的時候把捷克犬從李斯床上踢下去,換成自己鑽被窩的離譜程度了。
如果不是李斯心理、生理上都扛不住,馬修鐵定得辭了工作,全天二十四小時無間斷地盯在他身邊。也算是專業對口,大家長是會給這位精神病院護工雙倍工資的。
要瞞的都沒瞞住,李斯很是挫敗。
那套“生前默默無聞,死後風光大葬”的理論,被在電話裡聽他抱怨的弗萊迪·勞茲給狠狠笑話了一通。
他臉皮不夠厚,否則肯定會裝作沒事人繼續弄自己的。但是偷立遺囑被發現之後,李斯就是有了低人一等的心虛感。
呃……
我真沒那麼悲觀啊……
豁達的人生理念無人能理解,大華的喪葬文化也并不在阿美麗卡盛行,于是李斯的心中就多了些淡淡的憂傷。
參加紐約學術研讨會的時候,全場隻有他一個人垮起個批臉。
這幅喪了吧唧的幽魂樣隻在阿蘭娜·布魯姆面前會短暫地變幻成元氣滿滿的純良小李。可阿蘭娜無法做到一直陪在李斯身邊,她不在的時候,李斯就差在臉上明晃晃地寫上一個【生人勿近】了。
曾經結過梁子的玩意兒們還沒湊上來,就被李斯身上那股森然的低氣壓驅走。他與熱烈交談的人們格格不入,獨自坐在一個小角落裡,活像隻從林子裡不慎落下的小松鼠。
這是被孤立了,看起來倒有些可憐。
奇爾頓站在遠處觀望,饒有興味地挑了挑眉,施施然坐在了李斯的身邊,隻是在中間隔了一個位置。
盯着他的側臉看了一小會兒,奇爾頓溫和地開口問道:“是不是感覺很無聊?”
“還好。”
這回答有些敷衍,李斯側過頭,眼神飄忽地望向奇爾頓,“有一點點吧。”
“你呢,奇爾頓博士?”
李斯的語氣生硬,不過奇爾頓看在他往姓前加了尊稱的份上,大方饒過了他心裡的不自在。
“偶爾在某些人開始高談闊論的時候,會感到人生都随着這些陳詞濫調變得趣味索然。現在嘛,暫時也還不算壞。”
奇爾頓講了個尖銳的笑話來吸引李斯的注意,得來的反響卻是平平。
李斯冷淡地應了,覺得自己态度不大好,又向奇爾頓抿嘴笑了笑。
他笑起來的模樣腼腆,仿佛是第一次見面。看起來很溫和,不帶有有絲毫攻擊性,仿佛很值得被人施以信任。
奇爾頓不大喜歡李斯這樣的笑容,太真了,同他一道的人稍有不慎便會被反襯得更加圓滑世故。
倘若這樣的年輕人打定主意設下圈套為自己的理念張目,恐怕少有人能抵抗住為人師的誘惑。乃至于根本無法察覺到早已步入陷阱,充當着“繼承人”的避風港。
奇爾頓目前的看法是:李斯單蠢到弄不懂陰謀家的做派。不過幸運的是優渥的家世足矣彌合所有因為雙商低陋而犯下的錯誤。
這個想法的本身也未必不是一項能夠被推翻的悖論,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就會在心底泛濫得永無止境。
他還是不相信李斯是個表裡如一的正人君子,不過讨論這個也沒有任何意義。
好在奇爾頓院長并不具備任何類似于“同理心”或是“撫養欲”之類的情感系統,弗雷德裡克·奇爾頓天生就厭惡一切需要時間成長的生物。
其中對人類幼體的惡感尤盛。
培養自己的孩子,仿佛是人類自誕生以來就必然要去處理的一個任務,每個成年人奉為圭臬的金科玉律。
為什麼人們非得要把時間和精力花費在這種麻煩的寄生物上面?
就連漢尼拔·萊克特這樣的聰明人都不免被自己新收養女兒分去心神。
奇爾頓在暗嘲子嗣無用的同時,心中也多了幾分竊喜——等漢尼拔被孩子絆住手腳,無奈接受大衆既定的完整家庭之後,才能深切體會到如他這樣的、不婚主義者的自由。
或許漢尼拔會想盡辦法隔斷自己與孩子的聯系,做得恰到好處而不惹人生疑。
到那時,奇爾頓決定盡量保持沉默,以避免吐露的每一個字眼都昭示着,識破精妙計策的高傲。
奇爾頓不自覺地露出得意的笑容,唇角動了動,極快地平複下去。
李斯沒注意到,也根本不在乎。
“聽說布魯姆博士已和其他人商量好了要幫襯你重新回到基金會工作,你那些好心的同事請我來問問,應該選一個什麼樣的地方為你辭行?”
借用托詞,奇爾頓旁敲側擊打探着李斯的想法。
接替李斯管理“陽光兒童心理健康基金會”的人叫基裡曼·普萊斯,此人是李斯曾經的老上司。
兩人關系相當不錯,稍微細究一下,李斯的母親卡蓮·李和基裡曼·普萊斯還有些沾親帶故的血緣。
初入職場,頂頭上司居然是自己的表舅舅,也難怪能養成這麼個直來直去容易得罪人的性子,李斯從來就沒有經曆過一次真正能被社會磨去棱角的阻礙。
順風順水。
就連後來失了勢,被紐約心理學界所排斥。明面上是退出了基金會,李斯沒有撤資,普萊斯則順利頂替了他的職位。
權力從左手轉到右手,玩了一招暗度陳倉。
奇爾頓都不禁為這招拍案叫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