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裡克·奇爾頓,巴爾的摩避風港精神病院的院長,這座城市裡所有被捕獲的神經質瘋子們的實際看護人。從哈佛畢業後的一年裡,他開始從事心理學方面的工作,取得了三個博士學位。
他今年三十八歲,仍然表現得在面對一切事物時,感到精力充沛。
或許今天晚上不是。
奇爾頓出奇地穿了一件和平時嚴謹拘束風格不太相似的灰藍色磨毛長風衣,打過發蠟的頭發勉強維持着基本形狀,鬓間有些沒收攏好的碎發散了下來。
他的身上帶着夜間的寒意,走近李斯身邊的時候,夜雨潮濕陰冷的味道裡,混雜着一點朦胧的車載香氛的柔和氣味。輕輕一動,就散開了。
奇爾頓幾乎從未這麼随意地出現在其他人面前,他對着玻璃上的倒影,看見自己像一個,那種……可能會挨家挨戶敲門推銷賣不出去的保險的人。他看起來似乎沒有平時那麼好,神色有點憊懶了。
于是奇爾頓抿緊嘴唇,做出嚴肅而認真的姿态,仿佛這樣就能彌補他過來時的緊急與倉促。
“晚上好,李斯先生。”
“你好,奇爾頓。”李斯微微仰起下巴,聲音溫柔,仿佛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徹底擊碎他一般。
但奇爾頓看見了李斯肩膀上露出的一小塊紅色痕迹。不是血,更像是被大力捏擠後留下的新鮮紅痕。
近似橢圓形的,指印。
是的。
奇爾頓挑起了眉毛,神色裡帶着不易察覺的輕佻,這是預估着即将發動進攻的訊号。
“你有什麼事要問我嗎?”
李斯出乎意料地配合,他坦然地望着奇爾頓的眼睛,絲毫沒有正常人被窺探打量後的抗拒和厭惡。
說完這句話之後,李斯就那麼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神态很放松。那種安靜就像是淺淺的流水滑過指縫時留下的微弱感覺,讓人輕易就能走近他所創造的甯靜狀态裡。
奇爾頓正對着李斯站定,眼神發沉。
在過來之前,奇爾頓準備了許多開場白,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面對這樣一個眼神幹淨又無害的人,他居然有點說不出口了。
但談話是必須要被繼續的。
“那取決于你對我是否有隐瞞,你被尼格萊·安德魯傷到了,對嗎?”
奇爾頓掩飾般地挑了一個最不應該被用在談話開場的話題。
可能是因為那天他收到的傘,也可能是因為那對在冷光下更顯脆弱的深棕色眼睛,或許隻是因為李斯此刻看起來像一隻即将在雪地裡凍死的松鼠。
那些可憐的小家夥……可是如果在嚴冬到來之前就保護好儲存着的食物,那一切慘象不就不會發生嗎?
他繞着李斯緩慢地走了一圈,人形陰影偶爾會像蛇一樣陰冷地滑過李斯的皮膚,在上面留下若有似無的光感觸覺。
李斯沒有反應。
奇爾頓原以為李斯看見他可能會故作冷淡或者出言譏諷什麼的,他就可以借機說個漂亮的隐語後再開始他們之間的談話。
但是,沒有。
“我不覺得尼格萊的本意是為了傷害我。”
說出這句話後,李斯甚至沒有偏移過視線。他看起來是那麼的真心實意,奇爾頓懷疑李斯根本不在意自己對他的冒犯。
但談話是必須要被繼續的。
“有時候我真是不太明白你們這些和殺手交往甚密的人是什麼心理。哪怕是在他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吐到你臉上,提着刀跑進你的房門之後,你也不覺得這算是一種傷害嗎?嗯?”
這話十分刻薄,幾乎就是在直說李斯是一個自作自受的瘋子了。
奇爾頓試圖激怒眼前這個憂郁而安靜的人,他沒有太多的耐心去等到李斯願意同他開始真正地談話而不是帶着他繞圈子。審訊的短暫時間裡,他總得弄點什麼有用的東西出來應付交差才行。
畢竟李斯殺死的是他看管下的犯人。幸好尼格萊·安德魯是借着就醫的幌子從中心醫院打暈了護工再逃跑的,否則要寫的報告就不止這麼多了。
奇爾頓想到執法部今年給他的那摞批文,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煩躁起來。
“我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