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終于側過臉，微微垂下眼睛，不再與奇爾頓對視。

這反而讓奇爾頓更加得以肆無忌憚地打量着他。

“這幾個月還是麻煩你了。”李斯的音色很柔軟，一點兒也聽不出會在今天殺死某個人。

奇爾頓當然知道李斯是什麼意思，他驚訝的是，以他所了解到的李斯的性格，居然沒有把這事直接說出來。

這事要怎麼說好呢？

李斯幾乎每周都要寫申請去避風港醫院（實際上的監獄）裡探視尼格萊·安德魯，不過奇爾頓每過兩周才會批準一次。如果嚴格按照規定，李斯肯定是隻能一個月去探視一次。

但要連這點權力都沒有，他還做什麼院長？

不過呢，就算被錄音了，奇爾頓也不覺得傑克·克勞福德能拿這個來要挾他。

奇爾頓微微笑了下，看起來非常的志得意滿。

“作為實際看管人的職責所在而已。”他意識到李斯沒有在看他，于是在坐下的時候将椅子往後滑了一點，發出了不輕不重但足以引起注意的聲響。

但是李斯沒有反應。

“你就……常規反抗了一下入侵，對嗎？”奇爾頓輕咳一聲，精簡了措辭。

他來單方面給出答案，李斯隻需要回答是，他們就能飛快地結束談話。

顯然傑克·克勞福德選擇把李斯交給奇爾頓時，就不是這麼打算的。為此傑克還承諾會親自帶威爾·格雷厄姆來奇爾頓的醫院參觀一次——這樣奇爾頓就可以借機觀察觀察這個在FBI裡混得風生水起的明星角色。

這個構想實際上并不會實現，奇爾頓知道傑克不願意這麼輕易地就把威爾給他，這種毫無公信力的口頭承諾也不值得他去費盡心思地折磨另一個人。

他可以交上一份讓政府部門滿意的報告就足夠了。

“嗯。”

李斯的回答很敷衍，但這正是奇爾頓想要的。

奇爾頓不責怪李斯一反常态的冷淡。

他剛殺了一個人，而那個人剛好對他很重要，奇爾頓想。

李斯的沉默在很大程度上隻是為了掩飾痛苦，隻需要輕輕一碰，那層被精心套上的僞裝就會立刻分離崩析。然後李斯的内裡就會掉在地上，砸個粉碎。

能看到這些真的不好，真的。

奇爾頓摁掉了桌底的錄音設備，他知道按鍵是左關右開。沉下心緒，他試圖短暫地與李斯共情一會兒，随即又飛快地把自己從這片混沌的思緒裡剝開。

好吧，無論怎樣，他還是不喜歡這麼做，仍然，還是，依舊。

在審訊桌的另一面坐定，奇爾頓凝神地盯着手表上指針的跳動、旋轉。他思考着他接下來的第一句話應該怎麼說，不知道怎麼回事，奇爾頓現在并不是那麼迫切地想和李斯說話了。

他想起很久以前，也許不久，隻是五年前。這個人坐在助教辦公室門口的台階上，和同事說：“我不能退縮，那些孩子們會開始害怕自己不再受到庇佑。而一個戰無不勝的父親是不能表現出軟弱的，至少不能暴露在他想保護的那些人身上。”

李斯的語氣很平和，這種帶着誇耀性質的話，他說起來，反倒像是與生俱來的責任一樣。

或者他隻是說：“奇爾頓博士，我真的相信，你對我非常非常寬容，謝謝了。”

奇爾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李斯确實和别人不同，無論在什麼時候，奇爾頓都能感受到李斯心中如海一般的甯靜，他出奇地不想破壞這種甯靜。

在這種溫和的情緒裡，奇爾頓安穩地坐在了李斯的對面，他沒有看着他。

現在是傍晚十一點五十四分，奇爾頓将要到五十八分才會離開。

“我在正門等你。”

“那天我借用了你的雨傘，剛好，你可以在今天拿回去。”

時間一到，奇爾頓走得毫無留戀。到了門口，他不經意地回頭，飛快地，向身後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