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嘴臉,真的很欠打。
李斯百分百相信阿比蓋爾不會和陌生人亂說話,但威爾就未必……好吧,威爾并不在意。他就像沒聽見奇爾頓說了什麼一樣,自顧自地把狗從地上抱起來往雨地裡走。
李斯撐傘往他那邊滑了大半,威爾硬生生用胳膊肘把傾斜的傘柄給怼正了。
很體貼很細緻很暖心的一款居家型卷毛警官,越是這樣,李斯的心虛感就越發強烈了。
他最後上車,把傘甩了幾下才拿進車裡。
機油的味道被不怎麼靈光的空調蒸起來,沖得人有點發暈。
把窗戶搖了點縫透氣,李斯看着靠在窗玻璃上假寐的阿比蓋爾,不自覺地露出了放松的神情。
人一放松,最先感覺到的大概是疲憊。李斯很少在淩晨兩點之前睡着過,他坐在車上發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慢慢地向側面偏倚。
幅度并不大。
他睡着的樣子也很安靜。
阿比蓋爾從車窗的倒影裡靜靜地觀察了一會兒,做出了一個尋常人很難想象出來的動作——她伸出纖細的手臂環住了李斯的肩膀,輕而緩地讓李斯靠了過來,靠在她身上。
狗子趴伏在兩人的腳邊,口水順着尖嘴淌進了李斯先前墊好的外套上,神情呆傻地望着自己的兩個主人。
被少女小心地圈在懷裡,熟睡的李斯看起來似乎才是受到保護的那個。
阿比蓋爾玩..弄着李斯末端翹起的發梢,擡起頭,望見後視鏡裡慌忙撇向另一邊的藍色眼睛。
威爾對她有一種近乎隐秘的愛意,她一直都知道,她不在意。
她隻是不清楚李斯對威爾毫無保留的信任感源于何處,李斯從不願意表露自己對他人的好惡。
她不介意李斯身邊的人到底是誰,但完全的信任實在是太過危險,阿比蓋爾無法說服自己置之不理。
就像知道自己在乎的人執意要獨自走過一片底下潛藏着許多細小裂痕的冰湖,阿比蓋爾無法阻止,隻能預演着無數可能的結果,去抓住她想要緊握住的那隻手。
這與李斯成為了她的父親無關。
在很多時候,父親給阿比蓋爾的印象是無可抗拒的控制、壓力,她對這種自己将在某刻死去的結果感到恐懼,殺害他人的痛苦如影随形。
老霍布斯握住她的手,教導她怎麼剖開獵物的肚子,完整地取出内髒。她顫抖地握着利刃,粘稠的血液滲進指甲的縫隙,她在那個和她同樣年輕鮮活的女孩身上完成了父親的教導。
每個曾經握住過她的手的人,都被她悄悄地拉入死亡的懷抱。
霍布斯說過,既然不能參與到一個生命最原始的那部分,那就應該親手繪制出它們生命的終點。吃掉屍體,是出于對獵物的尊重,如果隻得到了死亡的結果,那就隻是謀殺而已。
謀殺的意義就是毫無意義。
生命的消亡作為自然節律而言,無可抗衡,唯一逆轉的方法唯有與它們共生。吃下去的食物會成為主體的一部分,循環往複。
阿比蓋爾沒有選擇地吃下了她的朋友,她仍然感覺到她們以另一種方式存在着,和她緊密相連,她們的生命永恒地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霍布斯告訴她,這就是他對她們、對她的愛。
這絕不是愛。
但她連該去恨的人也沒有了。
威爾槍殺了她的血親,她殺死了糾纏李斯十幾年的罪犯。
現在,李斯和她一樣擺脫了控制,而這樣的權力正是由她來賦予的。
阿比蓋爾在法理上承認李斯是她的父親,但她始終認為李斯是和她并行的。他們是同一個硬币的正與反,得到什麼樣的結果隻取決于抛出硬币的人是誰。
她隐秘地嫉妒着李斯能擁有一個責任與關愛并重的傳統家庭,這種“普通”的家庭也是李斯想給予她的。
阿比蓋爾意識到這一點後的反應是不知所措,就像長期生活在無終止暴力的中的流浪動物終于被救援隊發現。它們在擺上食物和水的籠子裡仍然會警惕地低嚎,直到發現伸過來的手不再是毆打而是撫摸。
真正的愛應該是什麼樣呢?
阿比蓋爾沒有答案,她放空思緒,閉上眼睛。
肩頸處傳來李斯均勻的呼吸聲,她感到内心無比的甯靜。
她隻是想保護他。
就像他做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