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列車廂是拼接品,一半是旅客座位,一半是半開放的餐廳,司乘人員很快把喻晝和小粥領到了餐座上。
餐座臨窗,擡頭便可看到外面的秀麗景色,即便已經來來往往工作了數十年,這扇窗戶依舊清澈而透明,連個印子都沒有。
喻晝把菜單遞給了小粥,讓她想吃什麼自己随便選,而後便看向了窗外。
由于駛入了艱險路段,火車的速度已經降了下來,足夠喻晝仔細觀察窗外發生的一切。
很快,他再一次發現了異樣。
群山在雲中若隐若現,朦朦胧胧看不甚清,而山上一顆顆繁茂森綠的大樹,竟然是靜止的。路邊的羊群、牛群,會在走到一個固定的位置後,又突然出現在一開始出發的地方,如此循環往複,像是遊戲裡死了又刷新的小怪。
突然,一道黑影從遠處疾馳而來,背上隐隐約約能看出兩個翅膀的痕迹,應當是一隻飛鳥。
可當喻晝定睛一看,這飛鳥隻是由一團密密麻麻、五彩斑斓的線條組合而成的,像是小學生用蠟筆畫下的奇形怪狀的簡筆畫。
喻晝收回視線,果然,這詭童隻是個孩子。
它不知道樹會随風而動,不知道牛和羊也是有自主意識的生靈,也不知道飛鳥到底長什麼樣子。
那它又為什麼能構建出這個副本呢?
“哥哥,我選好啦,給你點!”
小粥把餐牌遞到他面前,上面每一道菜單都清晰可見,特色肉夾馍、海鮮炒飯、椰子水……配合上精緻美味的圖片,不禁令人食指大動。
而小粥身後的吧台,也擺滿了瓶瓶罐罐的酒水和飲料,細緻到了連英文标簽都有的地步,好像真實存在過一樣。
火車室内和室外,好像被一層隐形的屏障分割成了泾渭分明、迥乎不同的兩個世界,形成了真實和虛幻的鮮明對比。
突然,喻晝腦中的迷霧一下子掃清,撥雲見日了。
這并不是詭童從零開始憑空創建的新副本,而是——情景重現。
這是它口中那位“媽媽”的記憶。
室内的一切,都真真實實發生過,隻是扮演角色的人發生了變化。
“媽媽”,一個對喻晝而言熟悉又陌生的詞彙,據說全世界關于母親稱呼的發音都是相似的“MAMA”,也是許多嬰幼兒學會的第一個發音。
時至今日,喻晝已經記不甚清媽媽的模樣,卻仍舊記得那種感覺——溫暖、包容、輕柔,是延綿不斷的溪水,是連綿不絕的春風。
詭童寥寥幾句話,每句都不離開它的媽媽,足以見得它對母親這一角色的渴望和依賴。
“您好,請問可以拼一下座位嗎?”一道有些拘謹和羞澀的女音在喻晝耳邊響起。
喻晝擡眸望去,不出意料,是年輕版的嚴雪勤。
這便有一位媽媽,不是嗎?
許是餓了,嚴雪勤也離開了座位,踱步來到了位于車廂後半段的餐廳。
但臨近飯點,餐廳早已坐滿了人,一家四口、學生組團、友人聚餐把其他座位占的滿滿當當,隻有喻晝和小粥這算是有空位。
她對于這個為了妹妹能軟聲向她要糖果的少爺印象還是蠻良好的,所以便壯着膽子來問了。
喻晝還沒出聲,小粥便高興道:“可以呀姐姐,你給的糖果好甜哦,是在哪裡買的?”
女孩懂事地像窗邊靠了靠,讓出了一個空位給嚴雪勤坐下。
嚴雪勤看着女孩天真可愛的笑容,心都要萌化了,“你是叫小粥嗎?真希望我以後的小孩也能和你一樣乖巧懂事。這個糖果不是買的哦,是我自己手工做的。”
小粥充滿驚喜地望向嚴雪勤平扁的腹部,眼中滿懷期待:“那姐姐你是肚子裡有寶寶了嗎?”
嚴雪勤頓時哭笑不得,“還沒有呢,我是在說以後的事情,我希望養育一個自己的寶寶。”
“你現在都有對象了,以後包會有孩子的。”喻晝出聲道,語氣依舊是那麼高高在上、信誓旦旦。
小粥也開心附和道:“一定會有的,還會是一個聰明、強大的孩子呢!”
嚴雪勤似乎有些驚訝,“您怎麼知道我有伴侶?”
喻晝話語帶刺,“我又不是眼瞎,你拿着那張情書看了這麼久還念出來,我能不知道嗎?大庭廣衆之下,也不害臊。”
嚴雪勤沒有生氣,反而臉頰飄起了兩朵紅暈,講起了自己的愛情故事:“我們是校園戀愛,他比我大兩屆,現在已經畢業了,他總喜歡往外跑,還敢一個人窮遊到西藏!”
她語氣雖是埋怨,卻充滿了愛意。
“所以你要坐車去找他?”
嚴雪勤羞澀地點點頭,“還帶了我自己手工做的糖果。”
喻晝挑了下眉,漫不經心道:“那你還是小心點吧,我可不想在社會新聞上看見你。”
嚴雪勤疑惑:“什麼意思?”
“傻姑娘,你沒發現嗎?從年初到現在,突發的暴動事件越來越多了,治安也越來越差了。不信,你聽隔壁桌。”
隔壁是一桌看起來上了年紀的中年人,對時事大談闊論着,其中一位的手機還正在外放,新聞裡女主持專業的播音腔在熱火朝天的餐廳裡回蕩:
“最新消息,警方已搗毀位于A市、B市、深州等多地數個邪/教窩點,該邪/教信奉女人懷孕後堕胎便能把一生中的晦氣和黴運全部流走,目前已有多位婦女因此大出血而失去寶貴的生命,甚至有年輕女子被強擄并慘遭毒手,請民衆們珍惜生命,注意安全,遠離邪/教……”
這則充滿血腥味的新聞與明亮、寬敞、充滿生氣的車廂格格不入,顯得更為神秘而詭異。
母親、媽媽、娘,一個充滿溫暖和愛的身份,在這裡卻成了痛苦開始的象征。
明明羊水裡養育的是充滿光明未來的生命,在這裡卻成了一團血紅、肮髒、晦氣的污穢。
沒有人期待它的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