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沒有等我出生。

喻晝曾經無數次感同身受過這種痛苦，已經熟悉到了如指掌的程度。

他再一次主動握住了詭童的臍帶，像是緊緊牽住了它的手，長長的如蝶翼般的睫羽輕輕顫動，“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如果可以，我也想要再看她一眼。”

再看一眼讓他無數次魂牽夢繞的媽媽。

但喻晝知道，自己的媽媽已經回不來了，可是詭童的媽媽還在。

喻晝替詭童、也替多年前那個在江邊吹着寒風卻哭都哭不出來、仿佛被整個世界抛棄的男孩，向眼前這個母親發問：

“那你，愛這個孩子嗎？”

嚴雪勤有些愣怔，然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與深思。

詭童此時分外緊張。

喻晝也久違地感受到了些許提心吊膽的感覺。

他們都在期待着這個答複。

媽媽，你自殺是不愛我了嗎？

媽媽，你把我堕掉是不愛我了嗎？

在一片寂靜當中，母親疲倦卻溫柔的聲音響了起來：

“愛的，這是我的孩子，我怎麼會不愛？”

……

喻晝難以形容這種感覺，像是走路被五百萬砸中了，又像是心裡炸開了一場美麗而盛大的煙花，總之腦袋醉醺醺，暈乎乎的。

【已檢測到詭童危險程度持續下降，系統将重新對副本進行判定——《詭童》，評定：C級。】

遊戲播報聲讓喻晝清醒了些，他向詭童的方向看去，詭童竟然褪去了恐怖的外表，在一片溫暖的白光中變成了一個莫約五歲大的孩子。

它不再披上小孫女的外皮，而是生了一張雌雄莫辨的臉，看起來與嚴雪勤有七八分相像，身上倒是穿着小粥之前的那件白色公主裙。

喻晝這才發現，小粥的這件公主裙款式竟然與嚴雪勤身上這件連衣裙有七八分相像，而且顔色也同樣如同雪花一般純白無暇。

小粥走到了嚴雪勤身邊，伸出雙手抱住了她的腰身，還把臉貼在了嚴雪勤的肚子上，仿佛能聽到那裡傳來的屬于孩子的強健心跳聲。

嚴雪勤似有所感，有些僵硬地擡起了雙手，慢慢、慢慢攬住了這個她無數次想要十月懷胎生下的隐形的孩子。

渴望母愛的孩子雖然還是沒有能夠出生，但是能得到媽媽的擁抱，它也心滿意足了，不敢再奢求太多，怕這一切隻是夢幻泡影。

它看向喻晝，露出了一個開心的微笑，連眼睛都高興地彎成了月牙形狀：

“晚安，哥哥。”

微風拂過喻晝潔白的額頭，有些濕潤，像是孩子睡前給哥哥獻上的晚安吻。

下一秒，小粥便化作漫天光點，消散在了空氣當中，隻留下那件白色公主裙，依然一塵不染。

“呃……”地上的青年發出了細微的呻/吟。

原來還活着。

喻晝在江疏原身邊蹲了下來，江疏原雙眼緊閉，眉頭也痛苦地皺着，脖頸上有深可見骨的勒痕，呈現出脆弱的下位者姿态。

他發現這些玩家不說話的時候，反而都順眼了很多。

喻晝抓起江疏原的手，放到小粥遺留的衣裳上，輕聲詢問：“醒了嗎？聽得到我說話嗎？聽得到就說一句抓到你了。”

江疏原朦朦胧胧睜開眼，喉嚨還是灼燒般疼痛，眼前也隻能隐約看到有人向他走來，還抓住了他的手，燈光落在那人身上，仿佛給他添上了一層光圈，仿佛被拉入凡塵的天使。

即便看不清楚面容，江疏原也很确定——那是喻晝。

他心想：這次，是喻晝主動握上了他的手。

“抓……抓到你了……”

江疏原用沙啞的嗓音複述，指尖卻偷偷從公主裙上挪開，微微勾住了喻晝溫涼的手指。

【恭喜玩家江疏原成功通關副本《詭童》，由于您是《詭異侵襲》公測後第一位通關A級副本的玩家，即将進行全服通報，獎勵正在發放中——】

*

喻晝發現自己回到了地鐵上，乘客們都睡倒了一片。

嚴雪勤也一樣，她似乎在做夢。

夢裡，她回到了幅員遼闊的西藏，仿佛化身為了一隻自由的愛情鳥，跟身旁的那隻烏鴉叽叽喳喳道：“要是我們以後有了寶寶，就親手搭建一個自己的窩巢吧！”

烏鴉朝氣蓬勃回道：“好！”

但當他們穿過一片烏雲，愛情鳥卻發現烏鴉竟然被秃鹫吃掉了，變成了一堆白花花的骨架，那殘留的尖喙一張一合，發出聒噪刺耳的聲音：

“國企裁員讓我下崗了，不幹這行，我怎麼養活這個家？”

“我賺錢養家已經很不容易了，你能不能少點抱怨？”

“你能不能别疑神疑鬼？我早出晚歸，還不是為了招攬顧客，你以為光在家裡等着就有錢來了嗎？什麼女人香水味，隻是應酬！”

“養什麼孩子？我答應過你又怎麼了，二十歲出頭的話說出來都不經過大腦的，能當真嗎？”

“哼，我看你是待在家太久憋出病來了，對着遲早要打掉的孩子碎碎念什麼呢？有什麼意義嗎？”

……

當你與某人攜手走過漫漫長路，偶爾回頭一看，也許會發現當初的山盟海誓，不過是黃粱一夢。

而與你并肩前行的那位，也許早已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