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D班的一員,因為獲得“體育特長生”這個資格,所以,即使成績堪憂,也能成功入學的須藤健在班内的風評并不算好。
除卻他随時随地發作的暴脾氣,從不過大腦的言行舉止,也讓須藤健令班上大部分人避之不及。
更不用說,須藤在察覺到其他人的這種态度之後,更是鼻孔出氣、擺出了一份高高在上的姿态來,自然更加讓人不願意和他接觸。
不過,即使是這樣,須藤健在班裡也不是完全的獨來獨往。
他畢竟還沒有犯下過什麼巨大過錯,并且因為長久地練體育,身體條件也算優秀,倒也被山内春樹、池寬治兩個人同時接納,加入他們的友誼,一起組成了一個三人小團體。
“——‘笨蛋三人組’嘛。”剛剛借到錢、不、點數的D班少女看着自己拿住的手機,在心裡腹诽道。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哀求聲傳進她的耳朵裡,山内正雙手合十,手掌的縫隙中夾着自己剛買不久的遊戲機:“拜托了,用2000買下這個遊戲機吧。”
噗,在這種時候,還在推銷娛樂用品,可不就是笨蛋嘛。
至于自己...她在心中算了算未來可能的花銷,然後放松地舒了一口氣——還算能夠承擔。
不過,也幸好擁有惠這樣一個朋友。不然,單靠自己的話,在不領取超市免費提供的種種救濟品、不吃食堂的救濟菜情況下,撐到下一個月還是有幾分困難的。
可是,她必須要這麼做。少女抓緊了手中的手機。要知道,她可受不了别人投來的各種眼神,無論是嘲笑、還是憐憫,都同樣令人難受得很。
索性,她暫時不用苦惱自己會面臨這種場景了。
盤算好一切的少女心中放下一個巨大的包袱。畢竟,在前幾天的早課上,如此嚴厲的氛圍,誰又能夠不憂心呢。
如今的她十分慶幸,即使經常跟着惠她們一起進行活動,自己也沒有過度消費。而惠雖然自身也所剩無幾,但還是十分仗義地借給了她一部分。
這種情況順下來,自己确實還不用為接下來的生活特别憂心了——無論是物質上,還是情緒上。
而山内和池寬面對的情況卻截然不同。
兩個人常常混在一起,又是最缺乏自制力的那一類。
壓抑許久的消費欲望,加上互相慫恿後的自我安慰,讓這兩人一筆加一筆的巨額消費,如今說是“家底空空”也不為過了。
他們的财政赤字,即使放在整個D班來看,都是絕對突出的。
也是因此,當山内吃了幾天免費食物,不禁抱着自己剛剛磨破嘴皮才收到的一筆轉賬長籲短歎時,他無意瞥到正在朝門外走去的須藤,下意識開口叫住對方:“須藤,你幹什麼去?”
今天的課程已經全部結束,按理來說,現在回宿舍也沒什麼問題。就在山内出口的時候,班上也有人在陸陸續續收拾東西。
不過,讓山内吃驚地明顯不是這件事。
要知道,往日的須藤雖然也能将東西收拾得很迅速,畢竟他是慣來不怎麼聽講的,收拾課本倒也簡單,可他是從來不會這麼早就單獨走的。
和自己和池寬相比,須藤不算喜歡便利店,對遊戲機這些也不感興趣,是從來不和他們一塊兒去消費的。
他脾氣也大,就像前幾天早上,在遊泳館和平田争吵一樣,一言不合便轉身就走,也不是沒有的事情。
可“笨蛋三人組”這個稱呼,也不可能是空穴來風。再怎麼說,三個人也算能說得上話的朋友。平時無論什麼情況,放學後,他、池寬、須藤三個人,總是會選擇一起回寝室的。
而在現在家底空空的情況下,山内就更關心這個放學後的“結伴而行”了。
要知道,須藤雖然鼻孔看人,卻從來不斤斤計較。這兩三天,他和池寬跟着須藤,嘴巴裡嘗點味道也是常有的事情。
“啊。”被叫住的須藤聽到熟悉的聲線,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漏掉了什麼。他瞅了瞅自己右肩挎着的單肩包,伸手抓了抓自己那剪到已經看不出造型的短發:“你們不知道嗎,社團招新今天正式開始。”
須藤舉了舉手,山内這才發現,對方自然垂在腿側的左手并不和平日一樣空閑,而是抓着一張白紙,上面填充了不少歪七扭八的黑字。
須藤沒有注意山内的表情,他揚了揚手中的報名表,解釋的同時還帶着一絲難以形容的興奮:“看,報名表,我已經填得差不多了。祝我成功吧,山内、池寬。”
“...等等。”和須藤的興高采烈不同,山内将一席話完整地聽下來,更多是不知所言的茫然。他愣在原地,仍舊維持着之前的姿勢,傻呆呆地抓着手機。
山内吞了一口唾沫,直至半晌後,才勉強捋清自己的思緒:“不是,社團活動是今天開始嗎?我怎麼不知道。還有,不是今天才開始嗎,為什麼須藤你現在就有報名表——”
“你是笨蛋嗎。”
山内話音未落,就被人中途打斷。對方語氣冷凝,透出一種深深的不耐煩來。
即使是在如同菜市場的D班,山内也第一時間明白,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他下意識望向出聲的源頭,面上的呆愣中混雜了一絲訝異。
三宅明人,山内對他有模糊的印象。不過,這個“模糊”是還算客氣的說法。硬要說起來,哪怕已經做了一個月的同班同學,山内也隻能做到将他的臉和名字勉強對上。
這個人...為什麼要插嘴自己的話?自己在說話過程中被打斷,最先出現在山内心中的情緒不是苦惱,而是一種摸不着頭腦的莫名其妙來。
硬要說起來,自己和三宅明人往日是從來沒有過交集的——更不用說對方和須藤了。而且,三宅明人好像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畢竟,自己對他實在沒什麼印象。
猝不及防出聲的三宅明人擰着眉頭,他将自己手中的圓珠筆蓋上,筆蓋發出清脆的嵌合聲。
和前後桌上高高堆起、甚至有些遮住視線的課本都不一樣,三宅面前的藍色課桌上一覽無餘,隻有一張整潔的報名表安靜得躺在桌面上,黑色的字迹還未幹透,想必是已經收拾過一遍了。
哪怕是自己打斷别人的話,并對對方加以嘲諷,三宅的面上也沒有過多的神情。應該說,他是完全不會顧及旁人怎麼想的性格。
“竟然問出這種問題來,看來你是完全沒有關注過學校的公告欄呢。啊,也是,能夠在第一個月,就将十萬花個精光的人...是我高估了你們。”
“...你!”這句話的殺傷力明顯比前一句強多了。顯而易見,現在的山内可沒腦子産生什麼“這個人是誰”“他為什麼要搭話”的疑問了,他恨恨地咬起牙來。
偏偏三宅明人說得還都是事實。山内隻覺得有口難言,若無其事的表象被戳破的憤恨,和被人目光打量的羞惱同時湧上心頭來。
三宅明人卻明顯不在意他,由于已經完成了報名表的填寫,他自顧自地收拾起台面上的東西來:“這個月開始後,新換上的公告寫得很清楚:由于場地限制,運動社團會提前準備紙質的申請,有意向的人自己去提前領取。”
說話的過程中,三宅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歇。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剛剛填寫完的報名表折起來,慎之又慎地塞在單肩包的夾層裡。
這一切都完成後,三宅才擡起眼來,随意地瞟了一眼山内:“...正式招新的時候,就隻有實地的考核了。至于那個時候,沒有打申請的人想要參加考核,那可麻煩得不是一星半點。”
現在班裡可還有不少人呢,被這樣指名道姓地數落,山内有幾分挂不住臉來,他強撐着嘴硬道:“那、那關我什麼事,反正我不打算申請這什麼勞子社團。”
“啊,那就随便你吧,反正,我是不支持把‘無知’當做理所當然這個行為的。”不顧不遠處暴跳如雷的山内,三宅随意的眼神轉移到站在門口不遠處的須藤上。他的視線在後者填寫得滿當當的報名表上轉了幾圈,三宅若有所思:“雖然是‘提前領取’,但其實也不過從今天中午開始而已。能在剛剛放學就填好,真是......”
話說到這裡,三宅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聲。他說話總帶點冷嘲熱諷的意味,不知道這能不能算作三宅總是獨來獨往、甚至已經到了有些“孤僻”地步的原因:“——就當你是對籃球社神往已久吧,都第二個月了,還在開小差的須藤健。”
對于須藤來說,這句話明顯已經達到冒犯的地步。他眉毛下壓,面上露出一幅激動的兇惡表情。就連抓着報名表的手勁也不由自主地變大了些,将那張原本被小心疊得整齊的白紙捏得微微皺起。
須藤的腦袋中從未出現過“壓抑自己”這個選項,他向來都是想什麼說什麼。這樣的情況下,一連串質問便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你憑什麼這麼說?”
黃昏的天色稍黯,但夕陽的餘晖從樓閣的透明處探出頭來,和它們将雲彩的邊沿燒灼一樣,并不算柔和的橘紅光暈同樣将一個人的輪廓結結實實地映出。
“你以為你是誰,竟然對我指手畫腳。”須藤站在門口,他的視線越過三宅看上去并不算壯碩的身體,停留在對方身旁的單肩包:“還是說,你也要去籃球社,所以想在現在、就跟我先分出個高下來?”
聽到須藤的話,三宅面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現變化。他原本一直擰起的眉頭短暫地松開,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
“雖然我對社團确實抱有很大興趣,甚至願意把公告欄上的資料了解得清清楚楚。”三宅冷嘲到:“但我可不希望,有人将自己狹隘的眼界框定到我身上。而且,比起我選擇的弓道社...”像是為了吊胃口,三宅故意在這裡停頓了一下:“須藤,你還是先擔心一下自己選擇的籃球社比較好。
“你說什麼!”
能讓D班大部分人都認同的“易怒、暴脾氣”并非有意誇大,自己的話語沒有起到慣有的效用,反而被人加以譏笑一番,這個結果明顯讓須藤很有幾分跳腳。
一時間,他連自己心心念念的社團招新都不顧了,右腳一擡,就要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三宅面前,看上去是想好好“糾正”三宅的言語謬誤。
當然,還在班内的平田和栉田都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不說别的,他們的班級點數可再也經不起任何波折了。
不過,還沒輪到他們出手阻止。已經失去一個月點數了,比起有“餘糧”的地/主家,同樣有人不想承受更多損失。
這場熱烈的嘴仗最終以更能看懂眼色、也跟須藤關系更好的池寬上前收尾。他原本就站在離須藤不遠處,發現後者的動向後,池寬的嘴角抽了抽,卻也明白不能這樣下去,須藤這個傻/子一旦上頭,可真的是不管不顧的性子。
于是,他選擇首先拽住須藤的單肩包背帶:“須藤,别計較這個了,”或許是真的擔心須藤上頭,連自己的話都聽不進去,池寬的語速非常快:“别跟三宅計較,你知道的,他一直是這種半死不活的性子。而且,你們籃球社的招新不是很快就開始了嗎。你今天跟我唠叨了多少次,這不去露一手,叫他們看看我們D班的風采?”
這種軟話無疑是符合須藤心意的,和其他圍觀這場鬧劇的學生一樣,绫小路站在最後排,清楚地看見須藤的臉色變好了一些。
面對自己為數不多的好友,須藤還是願意給幾分面子的。他冷哼一聲,也沒多說什麼,将自己的單肩包背帶從池寬手裡拽走,大跨步地走出教室門,手裡仍舊緊緊捏着那張報名表。
班級一場大禍消弭于無形中,大部分人都松了口氣。已經放學,沒有人想要在教室裡多待。不過一會兒,D班就走得七七八八,隻留下零散幾個還在收拾東西的人。
作為沒有别人邀約,自然沒有“課後生活”的人之一,绫小路從來都是最後離開教室的那幾個人之一。
如果高度育成高中和那些普通的學校一樣,要求最後走的學生關燈關窗的話,绫小路說不定能為空無一人的班級,做出不少屬于自己的貢獻。
當然,同樣在這個名單之内的人還有一個,就是坐在他身邊的堀北。
她總是願意及時處理自己接收到的信息,功課也不例外,绫小路想。
自然而然,總能在教室停留最久的兩個人自然将這場鬧劇從頭看到尾,除去互相拌嘴的高潮,他們就連戛然而止的結局都不能挑剔,被迫一并收入眼底。
“你有什麼想要參加的社團嗎?”直到三宅都完全離開教室好一會兒,绫小路才稍稍偏過頭,看向身旁仍舊坐在位置上的堀北。
對方剛剛做完功課,直到現在才開始不緊不慢地收拾東西。
像是對這個問題始料未及,堀北的動作停了停,有一絲沒來得及掩飾的訝異從她身上透出來,這讓她的回答都遲了那麼幾秒:“...沒有,學生會的成員沒有參加其他社團的先例。”
聽到堀北的回答,绫小路并不意外。不如這麼說,對于堀北來講,這樣的想法才稱得上“正常”才對。他點了點頭,也沒有想再多問些什麼。
可堀北卻沒想着放過绫小路,她将自己的單肩包拉鍊拉好,收拾的工作正式宣告結束:“你為什麼突然問我這個問題?”反應過來後,堀北投向绫小路的目光中帶着幾分打量。
就堀北這段時間的相處來講,她可不認為她這個成績平平、人緣也算不上好的鄰桌,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
如果是自己看走了眼...堀北面色有點難看,她是不會承認自己的失敗的。
這種問題...還真是符合堀北的性子啊。在堀北難以注意的角度,绫小路瞥了一眼堀北微微抿起的唇瓣。
他沉默半晌,像是每個因為不好意思、而選擇磨磨唧唧後才開口的少年一樣:“...不,我隻是發現,大家都準備得很熱鬧而已。你看,就像須藤和三宅那樣,對于自己的目标都非常清晰。”
如同绫小路預料的那樣,堀北順理成章地“領會”到他的意思:“哦,你說他們。要我來說,他們還不如回去多看一會兒書才好,茶柱口中的期中考試...那可是關系着我們所有人的點數。”
想到這裡,堀北情不自禁地皺起眉來:“尤其是須藤。那個小測成績...總之,不能讓他再拖累我們班了......”
後面的幾句,比起聊天,更像一種思考下的自言自語。绫小路并不關心堀北在想什麼,他隻需要知道她會去做什麼就夠了。
比起這個,绫小路思考了一下社團制度,學生會和普通社團...不兼容嗎?
......
雖然坂柳早就猜到,赤司不一定會選擇在一年級就加入學生會。
畢竟,作為從一開始就追逐這種“天才”、而自身也同樣屬于這個行列的人,坂柳自認為對他們那種仿佛天生一樣的傲慢和偏執,都擁有足夠充分的了解。
可當她從橋本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感覺到山崩海嘯般的驚訝。
“現在的學生會會長,以及下一任可能接任的學生會會長,都沒有參加額外的社團。”
作為同盟,坂柳認為自己有必要提醒赤司這個消息。她坐在椅子上,手杖歪歪斜斜地靠在課桌旁。
帶着貝雷帽的坂柳擡手壓了壓自己的帽檐,她擡起頭來,自下而上地望向站在自己面前,恰好擋住夕陽大半餘晖的橋本:“我得确認一下,赤司君是清楚這個事實的吧。”
“自然。不過,先别急着質問我原因,這不也是對坂柳你們有益的事情嗎。”面對坂柳的質疑,橋本的笑臉沒有絲毫變化,像是對這種情緒未曾感知一般。
他身形挺拔,站在坂柳和窗戶之間,輕而易舉地擋去前者大半光線。原本熟悉的環境突然光亮暗淡,這樣的變化總是會給人帶來不安感。畢竟,“變化”這個詞本身就代表着不穩定性。
當然,坂柳即使敏感到察覺這一點,她也不會愚蠢到表現出來。
面容精緻的少女擁有一雙漂亮的眼睛,當她安靜坐在椅子上而不發一言的時候,人們會從她本身的優秀中突然驚覺,發現她的本身是多麼的...弱小、可憐,以至于讓人産生憐愛之情。
總是這樣,坂柳的目光定格在橋本的臉上,但橋本的表情是沒有變化的。自始自終,他都挂着那幅笑容。
真是令人驚歎,坂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這樣判斷,明明從前還是有幾分變化的。
這張和開學時候有幾分不同的笑臉,在橋本身上,粘得比以往更加牢靠了。不知道是不是和赤司接觸久了,他原本那種帶着幾分不羁的皮笑肉不笑,也逐漸蛻變成一種看上去頗為真誠的鮮活來。
當然,在抱臂站在坂柳身邊的神室眼裡,他的笑容所能代表的含義,和最開始依舊沒什麼區别,都是那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不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