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櫻腳步隻停頓片刻,略一颔首,彬彬有禮:“謝郎君。”
即後,便錯身而過。
像是路途間遇見了一個陌生人。
不用在意,無需停留。
心底卻暗自思索。
這謝家郎君在别人家做客,怎的抛下主人家孤身一人在此亂走,太不講規矩了。
随即,她哂笑一聲。是自己卑微了,謝渡貴為謝氏嫡長子,承繼宗祧的人物,并非後院那些個早晚要嫁出去的女郎。
他的規矩,便是世家的規矩。
又有誰敢挑他的禮節呢?
蕭瑟的北風吹進這高門大戶的深宅,與外面一樣的冷。
沈櫻攏了攏肩上的披風,加快腳步往後院走過去。
未曾見,身後有人遙遙望着她的背影,半晌方轉過身離去。
蕭家客院與花房離的不遠,沈櫻行了約摸半刻鐘,便瞧見那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琉璃,聽到花房中欣喜愉悅的絲竹之聲。
她彎唇,腳步未停,推門進步。
聽到門響,衆人下意識轉頭離去。
沈櫻擡腳進去,望向蕭蘭引,如願瞧見她陡然慘白的臉色。
再看其餘人,臉上的神情不一而足,大抵皆是驚訝與困惑。
沈櫻不由去想,今日之事都有多少人知道,她們各自都知曉多少?
這一路上磕磕絆絆的争吵,是真心實意,還是為了替蕭蘭引轉移視線?
這滿院美麗純真的少女,并無幾個真的天真爛漫。
果真是,世家精心教養的女兒。
沈櫻如嬌花嫩柳的美麗臉龐不帶一絲異色,款款走向蕭蘭引:“四姑娘,方才失禮,還請恕罪。”
蕭蘭引勉力笑了笑:“無……無礙……”
沈櫻彎唇:“天色将晚,我不識得路,可否請四姑娘送我出門,我回家去。”
她不打算去找沈既宣與蕭夫人。
這二人,不過是蕭氏幫兇,若與他們同行,說不得再出什麼幺蛾子。
沈櫻當面并未撕破臉皮,仍是言笑晏晏的模樣。
蕭蘭引心下有鬼,兀自心虛,下意識道:“好。”
沈櫻擡手,“四姑娘先請。”
蕭蘭引不得不領着她往大門口走去。
沈家的車夫始終守在門前,瞧見沈櫻的身影,有片刻詫異,這半路回家,莫不是得罪了主家?但又瞧見她與蕭家女同行,不敢小瞧,随即連忙搬下繡凳:“大姑娘。”
沈櫻略一颔首,上了車,“我們先回去。”
車夫忙不疊應下。
回到沈家後,沈櫻并未回綠芙院,而是端坐正廳之上,等着沈既宣夫婦歸來。
及至黃昏,天色欲暗,另一輛馬車方才停在門口。
沈既宣夫婦踏着夕陽,進了正廳,一眼瞧見沈櫻,臉色霎時變得難看。
沈既宣深深呼吸兩下,聲音厭惡至極:“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蕭夫人連忙拍了拍他的背,溫柔安撫:“主君切莫生氣,為這點小事實在不值得。”
說罷,她看向沈櫻,臉上浮現出明顯的失望之色:“阿櫻,你今日怎能如此失禮,竟不告而行,自己從蕭家回來?你可知你此行,讓你父親丢了多大的顔面?”
“而且,你怎麼能得罪了我家兄長?你與名揚的婚事本就是你高攀,如今被退婚,你讓我們沈家以後如何在京中立足?”
沈櫻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挑了挑眉,譏諷嗤笑:“你在我跟前說這種話,是指望我繼續陪你玩母慈女孝的遊戲?”
蕭夫人一怔,當即紅了眼圈,泫然欲泣:“阿櫻,你竟然如此說我?”
沈櫻起身,緩步行至她跟前,擡手撫上她仍舊細膩美麗的臉龐:“蕭家打的什麼主意,你比我清楚,如今萬不必在我跟前充慈母。”
蕭夫人咬了咬下唇,柔柔弱弱看向沈既宣,委屈地偏過頭。
沈既宣怒道:“沈櫻!”
“夫人,您應該還記得綠珠吧。”沈櫻不理他,直勾勾盯着蕭夫人。
蕭夫人臉色微僵:“你……你此言何意?”
沈櫻湊近,嗓音微低:“她害我,尚不及你呢。”
蕭夫人悚然,寒意從腳底闆蹿上天靈蓋。
昔年沈既宣有個寵妾,小字綠珠,溫柔小意,妩媚動人,十年來盛寵不衰。
三年前的某個夜晚,綠珠突發惡疾,美麗的臉上爆了滿臉的疙瘩,紅腫駭人,沈既宣隻看了一眼,便再不願見她。
後來綠珠治好了臉,卻徹底失了寵。
再後來,綠珠與家中管事私通,被捉奸在床,拖出去亂棍打死。
屍首便被抛在城外亂葬崗。
那時人人都覺疑惑,不知綠珠為何毀了容顔,但卻始終沒能找到證據,隻得歸結于意外。
蕭夫人瞠目結舌:“是……你?”
她心底微顫。
三年前,沈櫻不過十五歲,将将及笄。若那時她便能不動聲色害了綠珠,且做的天衣無縫,不留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