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楷連上車載藍牙，接通後“喂”也不“喂”，隻等他先開口。

急性子陳敞迫不及待道：“剛落地吧，你今天飛哪一班？”

林明楷判斷他找他絕不是關心他飛哪一班航班，直言讓他别拐彎抹角。

陳敞立馬說：“塔台今晚跑道出事，具體情況跟我透露透露。”

林明楷皺起眉頭，困惑萬分地“啊”了一聲。

“你還不知道啊！”陳敞無語到想翻白眼，“虧我拿你當素材庫，還做夢能跟在你屁股後撿新聞蹭熱度，現在明白了，那點東西等涼了都等不到你喂我嘴裡。”

他懶得跟他費口舌，急急忙忙要求：“塔台……那個女管制的電話号碼，發給我。”

林明楷眉頭皺得更緊了，問：“跟人家有什麼關系？”

陳敞說：“我聽了錄音，那聲音除了她還會是别人嗎？”

林明楷知道他口中所說的錄音是ATC錄音通話，而陳敞能第一時間聽到，是常有一群飛友風雨無阻地蹲點在機場附近，收聽或者收錄飛管之間的工作日常。

陳敞手裡掌管着好幾個飛友群，天天有人在群裡分享錄到的音頻，彼此當個樂趣聽。

今晚，他忙得剛吃上一口熱乎飯，手機提示音叮呤咣啷響，有飛友@他，想讓他答疑解惑：這屬于幾類的跑道侵入，算得上大新聞嗎？

陳敞汗毛豎起，心裡暴喊：算！怎麼不算！

誰料，他飛行圈裡唯一的人脈是個不頂用的。

陳敞催促他：“快點。”

林明楷蓦地一歪腦筋，說：“她跟你不熟，别去為難人。”

陳敞問号臉：“啥意思啊？”

林明楷笑着說：“意思是，錄音發我一份兒，我搞明白了，給你答複。”

陳敞：“你大爺的，裝相！”

電話挂斷，等待下一個紅燈轉綠時，林明楷點開陳敞發來的語音鍊接，用格式适配的播放器在車内大音量播放。

開始持事不關己的态度，直到聽到郝瀚陽說“申航8360，盲降了”，他嘴角抽動，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就是那個複飛的“冤大頭”啊。

至于通舟3525犯的錯誤，原因不過那麼幾種，他不斷然推測，更加不抱着看戲的态度幸災樂禍，膽敢他有這樣的心理，他的飛行生涯定不會長久。

音頻沒剪輯沒加速，39分鐘，他耐心地從頭聽到尾，詠溪的聲音跟平常講話不太一樣，語音語調更平，凸顯形象的冷靜。

而當進度條播到後半程，他打心眼裡覺得她的情緒實在過于穩定。

通舟3525回過神來，明顯慌了，開始語無倫次地找理由想辦法開脫。

先甩責任：“警戒燈設置的不合理，容易誤導人，你們塔台不負責提醒嗎？”

詠溪：“跑道等待排燈我們準時亮起，已經起了警示作用。”

又賣委屈：“哎呀，下雨視野不清晰，我們以為停對了。”

詠溪：“下次不要以為，任何疑問及時确認，視野不清或者對機場不熟悉，提前告知，我們會派引導車引導你們滑行。”

她一步步教着怎麼做，語氣裡找不出一絲的煩躁，通舟3525着急的火氣被一蓋頭悶熄，硝煙都彌漫不出來。

林明楷暗暗佩服，實話實說，他光是聽通州機組“胡攪蠻纏”，既嫌累又嫌浪費時間。

臨到家，尚留一段小尾巴，他關掉，不打算繼續了。

心裡這時又生出一個念頭：要問責了，也對應了初見時她曾說的那句話，管飛見面，會有什麼好事發生嗎？

果不其然，第二天下午，林明楷接到了申述的通知，讓他明天代表機組去一趟民航局，做一個情況說明。

林明楷裝模作樣地歎口氣。

申述問：“怎麼不樂意去。”

林明楷答：“沒不樂意，樂意得很。”

“胡扯！”申述冷笑，無事誰會願意跑那種地方耍存在感。

翌日八點出門，約定時間到達局裡，門衛負責登記車輛，盤問清楚，告訴他直接去三樓四号會議室。

敲門時，他揣測裡面會是何種場景，等推門進去，隻見一排齊齊坐着五位局方領導，年齡不一，高矮胖瘦，但無一例外全是男性。

他明白過來，今天不做“對峙問話”。

領導們雖各個黑面青臉，但林明楷非直接責任方，他毫不怯場，心态格外平和。

其中一位讓他複述當晚的飛行狀況，說清楚，便示意他離開。

林明楷慢悠悠地下樓，走到二樓平台處時隐約聽見一陣哒哒的腳步聲，愈臨愈近，繼續往下走着，不期然的，與急匆匆趕來的的詠溪撞了個面對面。

詠溪心情沉重，眉心無意識地皺起，她先被眼前突然冒出的人吓一跳，等仰着脖子看清他，似乎太過意外，愣在原地片刻，反應過來，嘴角才展露出一個體面的微笑，打招呼說：“好巧啊，你怎麼在這裡？”

林明楷一歪頭，自嘲道：“不是你指揮我們複飛的嗎？”

詠溪滿臉驚訝，回憶起來8360這個航班号，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評價，無奈地又笑着：“那你運氣也太不好了。”

林明楷“嗯”了聲。

不是談話的地方，更沒有說話的時間。詠溪伸手指了指，說：“我得上去了。”

林明楷點點頭，往右側開身體，給她讓路。

詠溪加快腳步，從他身邊經過，速度很快，僅一個擦肩，但她還是無法避免地聞到了他身上一股清清涼涼的味道。

這一刻，樓梯間的空氣好像都變得不同了。

走去上一層時，邁到中間兩級台階，她情不自禁地頓住了擡起的腿，很慢很慢地放下，腳心踩實水泥階面，站定後，左手往欄杆一搭，探過腦袋，向下瞅了一眼。

連日陰雨終于放晴，太陽露出金邊，光線透進窗棂在樓梯間切割出明暗相間的構圖，林明楷恰巧站在三角構圖裡，保持着姿勢不動。

他的頭也擡了起來，兩人的視線輕輕一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