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楷一派理所當然:“對啊,年紀又不是論斤稱的。”
他是笑着走到室外的,從背影都能看出來心情愉悅。
詠溪拎起小開壺往兩個人的水杯各添了半杯水,垂着眼睛,側耳聽着,一直到徹底聽不見,她心裡默默羅列了一下認知中林明楷的優點:和諧的家庭關系、在線的情商智商、以及上進心令他整個人顯得意氣風發。
她莫名想起,有次與宋荷藝在家看一部經典老片重映,電影講述男女主人公相識于一見鐘情。
她當時問宋荷藝:“你覺得想要了解一個人的動機是什麼?有可能僅僅隻是為了臉嗎?”
宋荷藝邊往嘴裡塞爆米花,邊口出狂言,“有可能不是為了臉嗎?膚淺的看上對方的外表,喜歡才更簡單純粹。”
詠溪的嘴巴事實上也很刻薄,她附和道:“是,以後誰要拉你去相親,專挑帥哥介紹給你認識,你表達感謝,得朝人家祖墳鞠一躬。”
宋荷藝笑得前俯後仰,因為碰上詠溪這麼活力四射地攻擊她,實在難得。她賊兮兮地湊到詠溪耳邊,想要揶揄她,是不是寂寞了?
詠溪眼疾手快地往她嘴裡塞了一把爆米花,堵嚴實了不讓她說話。
等安靜下來,她看着屏幕中交錯閃爍的主人公的面孔,有點認同地想,是了,幾面之緣的人,除了外表之外還有什麼能夠吸引對方的?
現在,她推翻了自己曾經的結論。
還是有的,上述那些優點任意一項就足夠了。
餐館一出門就是人行通道,林明楷站哪都嫌礙事,他稍走遠了些。
他鬧意見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林智一句“下次注意”就把他哄好了,母子二人開始遠距離唠家常,來回無非還是問一問“工作忙不忙”“身體怎麼樣”“新基地的吃穿住行”。
林智是一名熱工院的科研人員,搞電站化學和水處理技術的,她手裡申請的有重大項目,常年需要駐守基地處理實際應用問題,偏遠地區條件艱苦自是不必多贅述,與家人一年到頭無法見面更是常态。
母子二人工作完全不相幹,彼此插不上手,但林明楷回回打電話,回回要問,即使問得極其淺顯,即使他聽不懂,他仍要林智說上一說。
林智知道他有心結,試圖開解,但林明楷執拗起來,認準一件要做的事情,沒人能勸得動,自小養成了說一不二的脾性,就像高三選擇學飛,他說不出原因、講不出熱愛,一門心思就是要去,羅城大動肝火,父子倆為此冷戰有兩年時間,而沒等林明楷吃夠苦,受夠教元的白眼,說出“後悔了”三個字,羅城奔波各基地的出差途中,因中巴車司機疲勞駕駛,加上雪天路面結冰濕滑,迎面會車時,避讓過度,車子滾落斜坡,緻人當場身亡。
意外是什麼?有什麼感覺?
大概像硬吞了一塊生肉,來不及咀嚼,隻留待它堆積在身體裡慢慢消化。
林明楷保持着至少兩天一次通話的聯系頻率,就是他的應激反應,林智不敢輕視,一直積極配合着。
但她一向科學的頭腦,不擅長婆媽,也不樂意和孩子煲電話粥,催促他趕緊吃飯,還特意問道:“是男孩子,女孩子啊?”
林明楷說:“女孩子。”
林智氣急道:“和女孩子吃飯,你晾人家這麼長時間,扣印象分啦。”
她嫌孩子腦子不靈光,一秒鐘不多聊,立馬挂斷了。
林明楷這才握着手機,“傻帽”似的折回餐館。
遠遠看見詠溪站起身,在跟一位男性說話,林明楷看他背影覺得眼熟,走近了,才發覺竟是郭俊翼。
郭俊翼一扭頭,看見林明楷,驚訝得好一聲“哎呦”,民航人固定的幾個活動圈子裡,不常見他現身。
他沒喊師兄,按照年齡,叫了聲“哥”。
林明楷點點頭,問:“你也來吃飯?”
郭俊翼嘿嘿笑了聲,腼腆地說:“對,女朋友從學校過來看我,帶她來吃飯。”
林明楷跟着笑,沒吭聲。
郭俊翼剛想問,你哪一桌,隻見林明楷将手機往詠溪跟前的桌上一杵。
郭俊翼頓時眼睛睜大了,似乎覺得新鮮,見到西洋景似的,難以相信道:“你倆約着一起啊?”
他真是腦子裡想什麼嘴巴脫口而出,反應過來,心裡一萬隻“草泥馬”奔騰。
他在搞什麼!哪有怼當事人臉上拆人家關系的!
林明楷視線掠過詠溪,見她有些尴尬地笑着,怎麼看怎麼不坦蕩,暗自不爽,他往後帶一把凳子,主動邀請,“對!怎麼,要不要添一雙碗筷,坐下來一起吃。”
郭俊翼已經不知道如何有效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了,他也是真的冤,這家店桌子環形分布,他想出來必須要圍着店裡繞半圈,偏巧迎面走着一搭眼就看到了詠溪,哪想不打招呼尴尬,打了招呼更尴尬。
他連連拒絕:“不用了,不用了,我女朋友想喝奶茶,不能耽誤了。”
很快,他火燒屁股似的走遠了。
兩個人重新坐下,偏巧服務員這時過來布菜,誰都沒跟誰說話。
可林明楷眼瞅着她表情一飄,似乎當場走了個神,于是,待服務員離開,他胳膊伸長,有樣學樣地在她面前比了個“二”。
詠溪不明所以,後躲着問:“你幹什麼?”
“兩次。”林明楷晃晃手指,“兩次碰上跟你前男友相關的,你都心不在焉,怎麼他是什麼煞風景的存在?”
他是真的敢問,弄得詠溪直發愣。
詠溪:“你有沒有禮貌啊?”
林明楷收回手,說:“是你不懂待客之道吧,你杵着不動筷子,讓我怎麼吃?”
詠溪:“......”
想說他講究真多,但轉念意識到今天是她在盡地主之誼,不好擺臉色,幹脆不理他了,拎起筷子悶頭吃。
林明楷自顧笑了聲。
之後結賬告别,詠溪推拒不再讓林明楷送,隻說隔了兩條街,自己能走回去。
林明楷亦沒堅持。
互相說了“再見”後,一個轉身,一個上了車。
背向駛去時,林明楷從後視鏡尚能看到詠溪的背影,輕薄一片。
他聰明地感知到,如果他想弄清楚詠溪上一段戀情的來龍去脈,他的方式一定不能是曲線救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