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裡,在空曠的操場上鍛煉着自動無下限術式的白發身影,才過去一年,就變得那麼高大,已經到了連他也要擡頭仰望的地步。
悟他,已經成為了【最強】啊。
心頭升起的是連自己也不完全明白的淡淡惆怅,有那麼點點寂寞,也有那麼點點失落。但,更多的果然還是為好友感到欣慰吧?
強壓下種種複雜的心緒,強迫自己遺忘剛才那種古怪的情緒,出神的下場就是被人從背後狠狠地撲了一下,差點一個趔趄到地上。
“悟!”
我氣急敗壞地斥道,不等轉回頭就熟練地喊出了罪魁禍首的名字,就聽得頭頂傳來一把關切的聲音:
“傑,你最近……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白發的摯友微彎下腰看向自己,那雙嬰兒藍的眼睛裡是滿滿的關心與擔憂。
一股喜悅漫上心頭,又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張了張嘴,卻怎麼也無法把那些寂寞與感慨說出口,于是我低垂下眼簾,錯開了與他的對視,輕聲說道:
“不過是苦夏罷了。沒事的。”
摯友相信了,還頗為認真地邀請我待會兒去校外吃涼面。
我笑笑,小心地掩藏起内心的失落,并不想掃了他的興,于是隻能應下了這份善意的邀約。
——唉,待會兒回來又要吃胃藥了。
今年的夏天忙死了。
源源不斷的咒靈,
反複重複的祓除與吸收,
造成的必然後果就是我的厭食症也益發地嚴重,已經到了影響到胃部的地步。
笑着與摯友互道了晚安,走進房間,剛一關上門,我就收斂了臉上的表情,背靠在門闆上,等待着這一波的惡心感過去,而後沖進衛生間吐了個昏天暗地。
無人知曉的,咒靈的味道,就仿佛是将擦拭過嘔吐物的抹布囫囵吞下一樣。
漸漸地,好的與壞的味道開始混雜,美味的荞麥面?惡心的抹布味?
我,已經分不清了。
就好像,咒術師的職責是守護。
——守護誰?
我知道的。
從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動搖了。
反複地勸說自己、開解自己……終究還是——
意難平。
可惡。
可惡可惡可惡。
——不許動搖。
我要,履行身為強者的責任。】
五條悟蓦地睜開了眼睛,定定地注視着天花闆好一會兒,記憶卻頑固地停留在被蓮蓬頭沖刷的黑發男人那句“愚昧的猴子”的低語上久久無法回神。
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傑就已經開始動搖了啊……
而他那時在幹些什麼?回憶起傑記憶裡仿佛被打了好幾層濾鏡的高大身影,五條悟在得意于自己在夏油傑心目中的光輝形象的同時又暗暗唾棄那個隻顧着研究自己的術式卻絲毫沒有注意到摯友出了心理問題的無能六眼。
後悔嗎?
一定是後悔的。
夏油傑為什麼對五條悟那麼重要?
不僅僅在于他是五條悟有且唯一的好友,更在于他是頭一個拒絕被他拯救的人。
哪怕是對他一直忌憚的高層,也不會拒絕來自最強的保護。唯獨這個死腦筋的家夥,憑自己的意志與他同行了三年,給了他三年的青春;又是這個一根筋的家夥,憑自己的意志揮開了他伸過去的手,獨自一人沉入黑暗的深淵。就像那家夥那天在新宿街頭說的那樣,“我已經決定要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執行自己的理想”,自顧自地轉身離開,從來是留給别人背影的五條悟頭一次看着另一個人的背影被丢下,這種印象怎麼可能不深刻?怎麼可能不會銘記在心裡,翻來覆去地觀看、思考。
夏油傑這個男人,給了五條悟太多這樣的“第一次”的體驗,他把神子拉下神壇,變成了人。
遇見夏油傑,五條悟才從【六眼】變成了【五條悟】,成了曆代六眼中最強的那一個。
——甚至就連他的離開,也教會了五條悟“我并不能拯救所有人”這個道理。
從夏油傑之後,五條悟才學會了去關注他人的心情,有了同理心。
夏油傑的離開,讓五條悟意識到他也是需要同伴的。
以及,接受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那樣一往無前地變強,他需要停下來回顧,确保身後的同伴沒有被丢下太遠。
他轉過頭看向身旁睡得很沉的黑發青年——頭發比夢境中長長了很多,肩膀也寬闊了一些,看得出咒靈操使這一年也沒放下對身體的鍛煉。回憶起熱水沖刷下的那具健美的身體,水珠順着形狀飽滿的肌肉起伏一路向下滴到地上,想着想着,他突然覺得有點口幹舌燥。
心頭像是有一頭兇獸在咆哮,躁動不已。
怎麼回事?他難道不是以Avenger職階降臨的嗎?怎麼會有一種Berserker職階被疊加了瘋狂debuff的錯覺?
輕啧一聲扯了扯衣領,五條悟沒有驚動黑發青年地下了床。他決心外出打探一下參戰各方的情報,順便找幾個看不順眼的對手打一頓發洩一下火氣。
就在英靈的身影消失之後沒多久,夏油傑也睜開了眼睛。
禦主與英靈的夢境是雙向連通的。當五條悟看到夏油傑記憶的同時,夏油傑也窺見了他的記憶。
那條平安夜寂靜無人的小巷裡上演的生離死别,是隻屬于那個未來的悟的悲歡離合,與他并不相通。
隻是——
“最後你倒是說點咒人的話啊。”
夏油傑憤懑地狠捶了一下床沿,未來的那個他是有什麼大病嗎?會不會說話?怎麼能用這樣一副語氣跟悟訣别,他怎麼忍心的!?不是自诩是最溫柔的人嗎?看看你都對悟幹了什麼啊!?
想象着那個大人渣就在面前,他不解氣地又狠狠捶了好幾下,這才緩緩吐出一口郁氣,直起身走下床。
橫豎悟都離開了,他索性也不用裝睡了——況且都做了這種夢了,還怎麼讓人睡得着啊?
他走到陽台,從袈裟的袖袋裡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點燃,深深地吸了口,讓尼古丁浸入肺部,而後長長地吐出這口郁氣。
一次他還可以當作是自己在做夢,可今天這場夢境卻讓他再也無法自欺欺人。
雖然滿口的謊言,但這個咒靈化的悟,搞不好真的來自未來。
今天一天的經曆已足以讓他确認這的确是十三年前的世界,沒有哪個幻境領域能逼真得沒有一絲虛假的地方,眼睛可以被蒙蔽,可五感還有直覺都被蒙蔽的難度實在是太大了。
既然擁有可以跳到過去的術式,那麼從未來跳到他們這個過去也是可以的吧?
還有這兩次的夢境,是他遇到這邊的悟還有未來的記憶吧?
——所以,他果然是死在悟的手上了啊。
夏油傑又抽了口煙,自從在新宿街頭與悟分道揚镳,他就預見到了這天的到來。甚至,這一天的到來比他預計的要晚了太多。要他說,該不會是他忍受不了在這個黑暗的世界裡繼續苦苦熬下去了,才找了個由頭送上門去讓悟殺死的吧?
【邪】教教主預備役的某人不負責任地猜測道。
那句“在這個世界上,我沒能打從心底裡開心地笑出來”讓他感同身受,隻是辛苦了悟,不僅要承受親手殺死摯友的痛苦,還要背負着他的期許繼續走下去。
或許未來的他已經累得無暇注意到了,可現在的他還是能看清的:悟說的那些話,看着他的溫柔卻又悲傷的目光,能夠讓無法無天從來不能保持安靜超過五分鐘的悟老老實實維持着沉穩那麼長的時間,這樣違背他本性的事情,他也就隻見過那麼一次。
再度回憶起盤星教總部地下大廳裡那一幕,白發少年抱着少女的屍體,臉上同樣是無悲無喜的表情,像是天上的神明,詢問他是否要殺死眼前愚昧的世人。
若是問現在的他——可能他還是會拒絕的吧?
這些愚昧的猴子還不配讓純白的神子沾染上血污,讓他自己來動手就行了。
創造隻有咒術師的世界的這條路,他沒有能夠走下去。
那悟呢?
想起已經化身咒靈的那個家夥,估計也沒能走完他的道路吧?
……什麼啊,就沒有咒術師能夠獲得拯救的可能嗎?
還有未來的他自己,也太遜了吧?
沒能實現理想,就連求死都隻能拜托以前的好友來給個解脫,聽那家夥說,好像後面連屍體也被人盜去拿來對付悟了……
呯——
他一拳敲在陽台的欄杆上,留下一個鮮明的拳印。
“開什麼玩笑。這樣一來,夏油傑這個人的一生不就成了個徹頭徹尾的笑話了嗎?”
想到此處夏油傑就無法冷靜下來。至少此刻,他還不是未來那個對一切都絕望了的盤星教教主;至少此刻,他還隻是剛開始踐行他的大義,還沒有處處碰壁,僅隻是踏入黑暗,還沒有被黑暗徹底吞沒。但那個可怕的未來,已讓他下意識地恐懼。
振作起來,夏油傑。不是還有悟說過的那個通往根源的聖杯嗎?
雖然還不清楚咒力的根源到底是什麼,能夠起到什麼樣的作用,可看那個悟的重視程度,也許……可能……真的能夠達成我的願望?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心髒就忍不住怦怦地跳動起來。他已經很久沒這樣有幹勁過了,甚至有些不能想象一旦期待落空自己會出現什麼樣的表情……
“希望那個什麼聖杯真的能夠實現我的願望。”夏油傑喃喃自語道,内心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在輕聲訴說着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就算聖杯不能達成他的願望,如果能夠把咒靈化的悟吸收調伏……
——打住!現在還不行。如果讓那家夥發覺自己動了這個念頭……下場一定非常可怕。
打了個寒噤,他強壓下這個誘人的念頭,将抽完的煙在陽台欄杆上摁滅,又吹了會兒風将身上的煙味吹散,這才趿着拖鞋回了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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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兩個各懷鬼胎的家夥坐在餐桌前吃着英靈悟從外面帶回來的早餐,對于彼此昨晚的動靜心照不宣。
默默吃完早餐後,英靈悟把一沓資料推到夏油傑的面前。
“這是參與此次聖杯戰争的各位禦主的情報。”
夏油傑挑挑眉,拿起資料一頁頁翻看起來。越往後翻,他的眉挑得越高,翻頁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到後面,他索性像是翻書那樣嘩啦啦地往後翻着。
“悟,這份資料是誰做的?”
給我個名字,我一定把他列進我的情報商黑名單裡。
“老子親自制作的哦。”英靈悟先是挺胸露出驕傲的表情,見到夏油傑的表情扭曲不像是要誇獎人的樣子,立刻警覺地搶先說道:“事先聲明,我不接受挑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