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木市的清晨總會時不時地被大霧籠罩,有人說是因為未遠川的支流帶來的水汽,也有人說是因為那些重工業工廠偷偷排放的蒸汽……衆說紛纭之下,給這座以冬季命名的城市又增添了一份神秘。
今天的早餐依舊是英靈悟下的廚,味道也一如既往的美味,可夏油傑卻依舊吃得食不知味。他的臉色比往日更為蒼白,眼睛下方有着厚重的青黑,就連往日完美的丸子頭上也掉出了幾縷碎發,顯現出紮頭發的人今日的神思不屬。夏油傑的頭有些疼,像是有幾百隻蠅頭在耳邊嗡嗡,心也有點發慌,他知道,這是因為昨天受的傷還未徹底痊愈,并且昨晚着實不能算是休息得很好。
那個害得他失眠了一個晚上的罪魁禍首倒像是個沒事人似的,今早還笑得一臉陽光地與他打招呼。仿佛昨天的撕破臉隻是他的一場幻夢。但也正因如此,夏油傑才更清楚地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已經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悟了。他的悟,會在跟他吵架以後冷戰,如果沒有夜蛾或硝子等人的插手,他們誰也不會率先對另一個人低頭——就好像英靈記憶中的那樣,誰也不肯低頭,就這樣冷戰了十年。哪怕心裡再思念對方,一旦找到由頭就能順着台階下,但,沒有人遞出梯子的時候,他們倆誰也不會退讓。
所以眼前這個在吵完架的第二天還能像平常那樣對待他的英靈的态度,也就益發地顯得詭異了。
“傑,在想什麼呢?”忽然湊近的毛茸茸的腦袋讓他下意識地往後一仰,而後被眼前之人眼疾手快地拉住,“傑,你臉色很差啊。不要緊吧?”
心怦怦地跳着,夏油傑忍住突然晃動引發的暈眩感,他知道因為心髒的損傷自己此刻可能有些低血糖,但他又實在不想悟消耗額外的魔力來給他治療。至于親【吻】補魔——當時光顧着大局沒啥感覺,但現在再叫他主動親上去,卻怎麼都覺得十分别扭,還不如快點鞏固悟與他之間的魔力通道來得便利。
他用力地閉了閉眼,忍過了這一波暈眩,而後沖白發的英靈露出一個虛僞的溫和微笑,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
“我沒事……什麼時候開始儀式?”
白發英靈往嘴裡送吐司的動作一頓,轉過頭看向他,雖然那雙眼睛被繃帶蒙住了,可依然能讓人感覺到他的打量。
“怎麼,傑很心急嗎?”
他似乎是故意吞吞吐吐着不說,想要看到自己着急上火的模樣,夏油傑怎麼可能如他的願——在比耐心這件事上,輸的總是五條悟。于是他按捺住内心的迫切,不再去看英靈悟,也開始慢條斯理地吃起早餐來。
果然,沒過一會兒,白發英靈就頗為無趣地切了一聲,而後怏怏地說:
“待會兒吧,總得等你把早飯吃完。”
似乎是預料到以他的性格會放下食物,他又追加了一句:“我勸你還是好好吃飯的好,畢竟,待會兒儀式進行之後你還有沒有胃口就是兩說了。”
夏油傑很想說他原本的胃口就不怎麼好,熬了一宿也幾乎吃不下東西,可考慮到悟那狗脾氣,不順了他的意還不知道他要怎麼鬧騰,最終還是逼着自己把那兩片吐司吃下去了。
用過早餐,英靈悟又帶着夏油傑去了一趟位于新都郊外的聖堂教會。
“來這裡做什麼?”夏油傑有些奇怪他來這裡的理由。
“既然是想要鞏固禦主與從者之間的契約,那麼最好選擇與聖杯适合的靈格。聖堂教會就是其中之一。(注1)”
見夏油傑似乎還想要問些什麼的懷疑表情,他的眉眼立刻耷拉了下來。
“傑你怎麼像老媽子一樣?婆婆媽媽的。”
“悟,我隻是謹慎。”夏油傑簡直要被他氣笑了,他微眯起眼睛,雙手抱胸看向白發英靈。“說吧,你還打算對聖堂教會做什麼?”
被那雙眯眯眼打量得背後寒毛直立,英靈悟差點像隻貓那樣炸毛跳起來。
這就是有摯友的壞處了——你有丁點小九九都逃不過對方的法眼。
“……我昨晚不小心現了下原身,可能被聖堂教會這裡的靈器盤探查到了,我需要拿走它或是破壞掉,以免被監督者與其他參賽者們發現而被圍攻……說了這隻是順便,順便的啦!”
不情不願地,英靈悟吐露了他的真實目的——他這絕對不是怕了傑!而是怕他像老媽子那樣唠叨……對,就是如此。
對于聖堂教會有這樣的魔導器夏油傑一點也不意外,并且他也贊同悟的意見——他也不希望再出現上次那樣被監督者的使魔找上門的情形,說是說這場戰争是公平公正的,可到現在為止,禦三家裡的哪個沒使出一招半式的陰招?那天他與言峰绮禮戰鬥時就發現了,他手背上的令咒根本就沒消失,說明哪怕沒有了從者,他依舊是具備參賽資格的。關于這點他還專門問了悟,于是得知了當禦主先于從者死亡時從者可以重新選擇一名禦主簽訂契約的潛規則——這也從側面印證了這場戰争的确是為通往根源而舉行的儀式。
夏油傑其實對于英靈這種與假想咒靈完全相反的存在非常感興趣,這個世界上并沒有咒靈的存在,于是從人類的傳說故事中誕生的變成了英靈。他曾經詢問過悟,英靈中也有名為玉藻前的女性,在他看來這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
夏油傑其實有一種直覺——他的【咒靈操術】應該能夠吸收調伏英靈,隻是迄今為止他所遇到的英靈都是有主的,暫時還沒有契機讓他進行嘗試而已。
而且,他所遇到的英靈們,統統都是些單純的家夥。哪怕是那個個性惡劣跋扈的Archer,其實摸準了脾氣也很好應付——具體操作參考他身邊這隻雞掰貓就行了,呵呵。
也因此,他對于禦三家的祖先們用萬能的許願機這樣的幌子欺騙這些英靈并與他們簽訂契約的行為感到不恥。
“……連亡者都要欺騙麼?真是惡心。”
英靈悟望着他的背影沒有出聲——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比任何人都要高潔,會因為他人的笑容而喜悅,因為他人的哭泣而觸動,因為他人的絕望而伸出援手,因為他人的不幸而怒火中燒……夏油傑就是這樣一個過于敏感的家夥。明明說着要為了什麼大義奉獻一切,偏偏心又那麼敏感柔軟。
原本他隻想着通過聖杯讓他見識一下他所向往的那個理想的樂園究竟是個什麼玩意,興許這樣能讓這家夥回心轉意。但這一屆的參賽選手過于“優秀”,興許他不用通過聖杯那麼粗暴的手段,讓他旁觀一下懷抱有同樣“理想”的家夥的下場,産生的刺激效果更為有效也說不定。
“悟?”
走神的白發英靈雙手插兜三兩步就追上了前方的黑發禦主。
“在想什麼?那麼專心。”
“沒什麼~”
“……總覺得你在打什麼壞主意呢。”
“哈哈,想知道嗎?親一下我就告訴你。”
“别想占我便宜,悟。”說話間,夏油傑不着痕迹地與他拉開了好幾步的距離——才短短一個晚上,悟的臉皮就又進化了,真是可怕。
于是這兩個黑心的家夥,打暈了璃正神父,任八十多歲的老人躺在地上,大搖大擺地走進人家的地下密室,開始布置起陣法。
五條悟是一個除了性格什麼都完美的男人。
之所以會再次強調這件事,是因為明明他徒手就能畫出完美到猶如藝術品的水銀法陣,卻硬是要畫蛇添足地在法陣外圍上一圈白玫瑰。
哪怕還受到昨晚那個夢境的影響,但在看到白發英靈臉上那熟悉的欠揍笑容後,夏油傑依舊沒能忍住跟對方幹了一架,而後,果不其然地因為身體沒有徹底痊愈而輸掉了。于是打輸的黑發詛咒師最終還是臭着臉躺進了水銀法陣内。
“喲西~完美。”看了眼自己用水銀描繪的大作,再看看夏油傑雙手交握放在胸前那面無表情的“安詳”面容,英靈悟拍拍手,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那麼,傑,準備好了嗎?”白發英靈再次恢複了暗堕咒靈的造型,擺好手勢發動了地上的魔法陣。
痛,仿佛被閃電穿透身體般的灼燒感從四肢百骸傳來,夏油傑下意識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以阻止自己失聲痛呼,努力調整呼吸緩過這一波疼痛,他知道,再堅持一會兒,他就能适應這種程度的疼痛了。與此同時,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白發英靈——隻有這個人,不想在他的面前灰頭土臉。
看着黑發青年那仿佛燃燒着火焰的紫色眼眸緊緊盯着自己,英靈悟如同心滿意足的貓在打呼噜那樣,從喉嚨裡擠出幾絲悶笑。摯友那不服輸的倔強表情,于他而言就如限量版的喜久福那般令人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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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靈悟緩步踏入魔法陣,身上的暗紅色咒紋與魔法陣的符文相呼應,使得陣法的光芒又亮了幾分。與之相應的,夏油傑的雙肩輕微地顫抖起來。
“把嘴張開,傑。”
雖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夏油傑還是依言張開了口,然後兩根手指就擠進了他的嘴裡。
“!!”
感覺到他舌頭的推拒,白發英靈發出來惡劣的嗤笑,不緊不慢地解釋自己唐突的行為。
“我是怕你待會兒受不住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咬我好歹我還能給自己治療。”
能夠把一片好意給說得如此令人氣惱的也就隻有五條悟了。夏油傑還來不及松口氣,就感覺一陣比剛才的疼痛更為煎熬的折磨襲來——
也不知道悟做了什麼,從手背的令咒處開始,一股陰冷的、與自己的魔力截然不同的魔力沿着所謂的魔術回路流走遍全身。悟的擔憂沒有錯,刺激魔力通道并使之活化的負擔,是遠遠超出剛才的折磨。那并非純然的劇痛,帶着酥麻酸脹,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不屬于自己的事物侵入自己的身體的每一個細節:悟的咒力/魔力沿着經脈遊走,每經過一處,無數毛細血管就會承受不住地破裂,肌膚上已經滲出了瘀血,他的四肢開始痙攣,無意識地呻吟溢出喉頭的同時,牙齒死死地咬緊。
“唔——”
用【無下限】将摯友牢牢束縛住的白發英靈手指被咬得鮮血淋漓半點也沒在意,那雙霧霾藍的貓眼裡滿是黑發青年劇烈顫抖的痛苦身影,見到青年無意識中流出的眼淚從臉頰滑落,他甚至停止了刺激魔術回路的動作,伸出手去輕柔地拭去了那抹淚痕。
在此之前,五條家的神子是沒有欲望的。
但這一刻,見到唯一摯友難得的脆弱情态,英靈悟覺察到自己心底油然而生了一股隐秘的愉悅感以及渴望讓他露出更多不同但類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