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間太陽升得早,大片沉睡的田壟逐漸蒙上一層金晖。
從于家看出去,這地方不僅有大片的田野,更是有不少的小山丘。
山丘裡除去被豪強所霸占的山頭,就剩下一些野山頭。
野山頭的樹木密密麻麻,草木和蟲蛇也多,運氣好的話能夠遇到珍馐美味,運氣不好的話一個人遇到野豬會被叼走。
偶爾有村子裡的人會去山頭摘些草藥,要是想碰語氣找些野人參野鹿茸的話,等往深山裡去,要是隻是簡單拾些柴的話,隻需要去淺層的山裡轉轉。
于家媳婦換了衣服,把打着補丁的衣物妥帖整理好,時不時看一會兒熟睡的兒子。
她丈夫不在,就剩下她一個人,隻能一邊做活一邊把兒子帶上,随時就能照料。
等到她把紅色碎花的襁褓背在身上的時候,走到簡陋屋子的一處角落。
角落處放着小小幾個農具。
她正要拾起一個,想到昨日于二妞說的話,抿了抿唇,沒有血色的唇幹巴褶皺,小小的手頓了下,挑了個鐮刀。
鐮刀生了鏽,沒有她男人去磨,每個缺口處都有着紅紅黃黃的鏽迹。
于家媳婦便捧着這把鐮刀,來到了小屋。
門推開,屋内的一切簡陋又清晰。
于家媳婦并未過多把注意力放在屋内的擺設上,也似乎沒有看到她的二女兒。
她看着随着她推門一瞬間睜開黝黑如深潭的大女兒,細細小小的眉頭一蹙,臉上透露點為難:“娘得去做活了,你去割些豬草吧。”
鐮刀就放在了于桑之的旁邊。
于家媳婦也不等她答應,已經如一陣風一樣飄出來屋子,清早的寒霜打濕了于家媳婦剛換上的衣服。
她踏着裹着腳的小腳,一步一步深淺不一地往陳大娘家走去。
陳大娘家是隔壁村的,村子也小,看她可憐,給了她一個漿洗的活計。
要是再不趕去,恐怕路上就要遲了。
趕路的時候,于家媳婦背上的襁褓晃動,睡在裡面的孩子被驚醒,大聲地哭鬧了起來。
于家媳婦一時馬上慌亂無措,把襁褓取下,小心翼翼地哄:“哦,不哭了,不哭了。”
而于家媳婦離開之後,于桑之捏着鐮刀,沒有表情的臉和鐮刀面對面面面相觑。
割豬草?
過了一刻鐘,于桑之沒有出現在割豬草應該出現的野地裡,反而出現在了離村子有段距離的小城裡。
小城裡人聲鼎沸。
于桑之看着路過的好幾個男人,盯着他們半個光腦袋和後面的長長一根辮子。
和末世她見到的人不同,這裡的人隻留半個腦袋的頭發。
于桑之緩慢地擡了擡手,摸向自己的腦袋。
因為還不适應這個身體,所以動作很僵硬。
早起擺攤的小販看着她的動作,馬上就吆喝起來了:“賣紅繩哪,漂亮的紅繩,綁頭發綁辮子都最好了。”
嗓子極大的攤販看了于桑之好幾眼,大着膽子直接問道:“姑娘,要不要買根紅繩呢?我這還有簪子,有珠花,胭脂要不要?”
于桑之摸到了自己的頭發,一雙黑黢黢讓人害怕的眼睛瞅着小販。
小販打了個哆嗦:“哎,不要也行。”
于桑之握着鐮刀,不過一會兒,就理清了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和末世完全不同,不僅有足夠的食物資源,更是到處生機勃勃,沒有喪屍,也沒有被污染的野獸和草木。
甚至去溪流裡灌都水都可以直接喝。
而小城也小,距村子近,各家八卦滿天飛,連于家的事情都給扒得清清楚楚。
于桑之對于家的事情不感興趣,隻是一上街就遇到了個熟悉她的人,是從村子裡前段時間被接來城裡享福的一個老大娘,一開口就叫出了她的名字:“于大妞啊。”
這老大娘剛搬到城裡,在村子裡的地位一下子拔高,連帶着看村子裡發生的各種笑話也津津有味。
如今見到了這陣子笑話的其中一個人物,更是樂呵地拉着她不讓走。
和周圍常和她一起賣菜的攤販一起八卦起來了。
“于大妞,你爹還沒回去呢?”
周圍買菜的攤販好奇,此刻又空閑,因此也跟着聽了起來:“是你上回說的于家?”
“哎,對。”大娘樂呵呵的,手裡沒賣出多少的白菜葉子都不香了。
于家的事情簡單,又有老大娘八卦,因此他們一起賣菜的也多聽上了一兩嘴。
上回聽過了,這回大娘又拉着人說了一遍,于桑之被拉着,也垂着一張虛假的面孔聽了一耳朵。
于家本來一家五口,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可惜于家的男人嫌棄這瘦瘦小小的媳婦,覺得多養了兩個賠錢貨,又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受不住外界野花的誘惑,一來二去,恰好被外面的女人給勾了魂,帶着銀子和人跑了,給一家子隻留下了四處漏風的屋子,和村子裡到處的流言蜚語。
不過村子裡的人都清楚曉得,這于家男人哪怕不被外頭女人勾搭走,也極愛打媳婦打孩子,往往喝了點糠米酒,就愛紅着臉赤着胳膊打人——他家于二妞這畏縮膽小的毛病就是那時候被打出來的,本就是内向的性子,又年紀這麼小,被打怕了,見到人都要哆嗦,又沒人有時間真的關心和疏導,反而越發嚴重,見到人就躲,躲不過就哭。
所以也有人為于家媳婦而高興,但總歸是少的,哪怕有這麼一個人,也不敢說出來,反而是覺得于家男人跑了,于家媳婦以後沒了男人,日子可難過了的話占據了上風。
這于家而好不容易生下的男孩因為年紀太小,又是于家的香火,被于家媳婦保護得好好的,各種好東西都緊着他,所以養的肥肥胖胖的,圓圓潤潤。
偶爾幾個年紀大的老人自稱是過來人,還會耙着玉米安慰于家媳婦。
“這男人啊,一時被外頭的野花給勾走了都是常有的,你好好養着那兒子,把兒子養的白白胖胖的,等勾走他的女人老了,她自然就曉得回家了。”
缺了口牙的老婆子都這麼說,她們見多識廣,見的多了,也看的多了,知道人心雜,得緊着最重要的。
甚至村長的老娘還來特意安慰過:“女人家啊,就是得靠着男人撐門戶,你男人跑了,還有兒子可以孝順你,你現在辛苦一點,也不要怕村子裡的人多嘴多舌,好好把孩子養着,得到他大了,娶個媳婦,你也就頤養天年了。”
于家媳婦似乎是聽進去了,從之前的哭腫了眼睛變成了堅強地支撐着,勉強做着活計養家裡的兒子。
——這幾乎成了她唯一的寄托。
老大娘一邊扯着笑說故事,一邊偷看于桑之的表情,最後還虛僞地說:“哎,你也别怕,你爹走了,等你弟弟大了,你們一家子也算是有個男丁,嫩個撐得起家裡的頂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