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鳥小姐這麼憤怒,倒也理所當然。
“你究竟在想什麼?”黑鳥忽然壓低了聲音,“如果你另有打算,隻要你一聲令下,我們就——”她比劃了個割喉的姿勢。
喂!這就過分了!
塞列奴沉默片刻,“不需要這麼做。”
“你真覺得他回來了,就因為那個狗屁預言?做出預言的老東西都死了,他甚至預言不了自己的死期!”黑鳥振動羽翼,狂風掀起,白色花瓣散落一地,“就算是他又如何?他丢下了你!丢下了我們!擅自消失了三十年!”她的語氣憤怒,但難掩悲傷,似乎被丢下這件事才是最大的傷害。
“我的父親死了,翎羽連着血肉被活生生撕下,成了人類戴着玩的的裝飾。我的弟弟還沒來得及睜開雙眼,還分不清小石子和粟米,他的絨毛多麼柔軟啊,現在卻成了那些雜種的襁褓。現在,你帶回來的‘魔王陛下’,卻對我們說——”
“奧維利亞[1],”塞列奴打斷了她,“他離開的時候,你還是個孩子。你并不了解他。”
“但是我了解你。”黑鳥看着他,“一直以來,保護我們的人是你。”
在一陣難熬的沉默中,阿諾米斯悄悄挪動了下重心。
趕快的!趕快的!蹲這麼久腿要麻了!
過了一會兒,黑鳥放輕了語氣,“你是他的長子。如果注定有誰會成為魔王,那個人為什麼不能是你?”
“養子可算不上長子。”塞列奴自嘲道。
“誰算得上?法斯特那個白癡?”
“這件事到此為止。毋需再提。”塞列奴明顯在回避這個話題,“如果你要一個明确的說法,那麼,這就是我的回答:阿諾米斯就是我們的魔王陛下。”他不打算耽擱更多時間,還要統計戰損,也要評估糧食和藥物的儲備,“明天或者後天召開部族集會,你通知一下。”
說罷,塞列奴轉身離去,隻留下空曠的腳步聲。
黑鳥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作為話題的中心,聽完這驚天大瓜,阿諾米斯輕錘掌心,恍然大悟:對啊,我還可以禅讓!
如果作為“僞裝成魔王的人類”投降,結局要麼被塞列奴撕了,要麼被帝國撕了。
但如果先把魔王之位禅讓給塞列奴,得到了權力的魔族就沒理由撕他。而在帝國那邊,考慮到這個時代的人口統計能力,換個不起眼的人類身份想必也不難。
還沒等他樂夠,黑鳥忽然動了一下,自言自語道:“什麼東西這麼香[2]?”
阿諾米斯立刻捂住口鼻,該不會是人味吧?
黑鳥四下嗅探,但是要在花海中追蹤一個人的氣味,還是太難了。環視一圈,沒發現什麼異常,便也振翅離開了。
阿諾米斯松了口氣,搖搖晃晃站起來,揉了揉發麻的腿,酸爽得龇牙咧嘴。但馬上,他就意識到不對勁:腳下的陰影越來越大了。
氣流從上方襲來,狂風翻卷,花叢被吹得向四周倒伏。一個冰冷的聲音落在他身後:“偷聽别人談話,這就是我們的魔王?”
原來黑鳥佯裝離開,正等着偷聽者現身!
阿諾米斯僵硬地轉過去,整個人都不好了。這姐們剛剛才揚言要做掉他!
離得近才意識到,黑鳥身高近兩米,要費力仰頭才能與之對視。他的大腦飛速運轉。但悲哀的是,人越是緊張,想起來的東西就越亂七八糟。結果到最後,他隻想起一句台詞:這種時候隻要微笑就好了[3]。
但是在黑鳥的視角,完全是另一番景象。魔王慢條斯理轉身,不慌不忙整理了下被吹亂的頭發,仰視絲毫無損于其氣場。他的嘴角噙高深莫測的笑,似乎隻是在面對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于沉默中無聲反問:背後嚼舌根的無禮之徒,焉敢狺狺狂吠?
黑鳥忽然止不住地心虛。是了,雖然魔王似乎在偷聽,但畢竟是自己先挑起的事啊!
魔王似乎看出了她的尴尬,溫和地給了台階:“我在找泰爾,你知道他在哪嗎?”
沒有回答。他又提醒:“就是我帶回來的那個孩子。”
僵持片刻,黑鳥不情願地退讓了:“在我妹妹那。她在教孩子們識字。”
……
魔王陛下昂首挺胸,健步疾行。然後在邁過拐角的時候差點被絆了個狗啃泥。
他都快吓死了……奧維利亞那恐怖的鳥嘴面具,看起來随時能将他一口吞下……
不過,雖然隻是拿泰爾當作開溜的理由,但得知他正在學習魔族文字後,阿諾米斯忽然想到一個有趣的方案:有沒有可能,把戒指的銘文抄寫下來,然後當作課題布置給泰爾?他可以拿着紙條去問老師。
沒有誰比一個孩子更适合提問了。
上課的地方不難找,有一幢單獨的塔樓。二樓的窗戶,時不時閃過小巧的身影。那是戴着白色鳥嘴面具的白鳥小姐姐,說話時輕聲細語的,跟黑鳥相比完全是兩個極端。
然而,阿諾米斯之所以能一眼定位塔樓,主要是因為泰爾在樓下罰站。
隻見這個倔強的雀斑小孩,用力吸吸鼻子,但還是有鼻血流下來。
這可不能當作沒看見啊,難道魔族歧視人類混血?
幾乎是同時,泰爾也看見了阿諾米斯。他先是眼前一亮,然後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最後,梗着脖子辯解道:“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他們講您的壞話!”他揮舞着拳頭,顯然已經狠狠地捍衛了魔王的尊嚴。
“他們說什麼了?”阿諾米斯在他身邊靠牆蹲下。
泰爾不開心地踢着小石子,“他們說您是懦夫,怕了人類,不敢跟人類打仗。”
“那你希望跟人類打仗嗎?”
“……”
泰爾不知道怎麼回答。因為,他既流着魔族的血,也流着人類的血。
但是他又害怕,被魔王陛下發現自己仍懷念着人類的生活。
“這就對了。”回應泰爾的,是魔王溫暖的摸摸頭,“你既是魔族,也是人類,不需要做出選擇。你可以是你自己。”
在他們所不知道的地方,異瞳的魔族正靜靜地注視着這一幕。
這就是阿諾米斯那亂七八糟的就職演講了。他在衆目睽睽下,如此說道——
我希望,在座諸位,以後永遠不會經曆戰争。
(備注:安穩的社會環境才是我跑路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