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享樂而屠殺,這樣的人類難道比魔族更文明嗎?
阿諾米斯不知道。
“不過,那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塞列奴又說,“我認識密米爾的時候,他已經是個老東西了。據說大獵殺發生的時候,他還太小,沒來得及紋身,因此逃過一劫。但也沒有意義了,他一個人繁衍不了族群。”
“他不能跟羊生一些半羊人出來嗎?”泰爾忍不住問,“呃,或許該叫四分之一羊人?噢不是,四分之三羊人?”
被他這麼一問,沉重的氣氛沖淡不少。塞列奴伸手撥開前面的樹刺,确保魔王通過後慢慢放開,這才回頭問泰爾:“這是人類那邊的說法?”
泰爾立刻捂住嘴,生怕自己說錯了話。阿諾米斯适時接過話茬,“難道不是這樣嗎?”
“這麼說也沒錯,魔族确實可以和任意生物繁衍後代。但是大部分情況下,跨族群的繁衍是不可控的,隻會生出怪物。隻有極小的概率能誕生血統穩定的後代,而那些後代,就是如今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族群。”
泰爾:“也就是說,密米爾跟羊還是有可能生出半羊人的?”
“……”
泰爾:“我閉嘴!閉嘴!”
塞列奴轉回頭去,悠悠道:“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也曾問過這個問題。”
作為整個族群最後的遺孤是什麼感覺?自身的曆史被全世界遺忘是什麼感覺?密米爾,你是雄性,為什麼不多繁衍一些後代?去找羊,去找人類,去找一切能為你誕下後代的生物。生下來是怪物就殺死,是半羊人就留下,将來總會有一天,你的族群能重新屹立于大地之上。
而那時候,密米爾是這樣回答的——
“我已經足夠不幸,正因如此,我絕不會把這份不幸帶給他人。”
……
他們抵達目的地時,一輪巨大的圓月正升至山頂瀑布處,月光渾亮,幾乎與瀑布融為一體,看起來像月亮破裂流出滾燙的岩漿。密米爾的梯田就在山的另一側,但與其說是田,倒不如說是……遺迹。
阿諾米斯本以為至少會看到點人工痕迹,但到頭來,還是密不透風的魔鬼樹林。魔鬼樹實在長得太快了。他們的隊伍穿過參天密林,最終在山頂上,找到一間被魔鬼樹絞碎的破敗小屋。怎麼看,也不像有人煙的樣子。
“就這?”
“就這。”
“人呢?”
“失蹤了十幾年,大抵是死了。”
“……你怎麼現在才說?”
“您不是來看梯田的嗎?關密米爾什麼事?”
這麼說倒也沒錯……如果不是知道魔族的思維迥乎常人,阿諾米斯會懷疑塞列奴在玩他。隻不過醞釀了那麼久的情緒,現在沒見到人,還真不上不下的。
來都來了。阿諾米斯上前摸索門闩,摸到冰冷滑膩的青苔,有點微妙的惡心。泰爾識相地接替魔王的位置,照着早已腐朽不堪的木門就是一腳踹,大門應聲倒地,夾雜着黴菌的灰塵噴湧而出。衆人灰頭土臉地散開。
阿諾米斯:啊這……這娃跟誰學的這麼粗暴?
細碎塵埃在月光下微微閃爍,空氣裡浮動着黴變、塵土、以及腐爛的味道。桌上落滿灰塵,書架上結着棉絮似的蛛網和空了的蟲繭。
他們從破爛小屋裡清點出不少東西。幾個麻袋,裡面裝着的種子早已腐爛,變成一坨黑乎乎黏糊糊的詭異物質。農具是沒有希望了,十幾年足夠金屬氧化到連渣都不剩。倒是一些地形、水文、降雨記錄保存良好,它們被細心放置在有防潮木屑的箱子中,還用礦物油封上。
翻揀期間,泰爾從這頭跑到那頭,又從那頭跑到這頭,不負衆望地踩斷了地闆,整個人掉進了坑裡。
最後,他們找到了密米爾留下的筆記。
其實筆記放在桌上最顯眼的位置,正對着大門,仿佛專門等待某個人來開啟。但由于時間過去太久,已經黑乎乎的和桌子融為一體,差點沒被發現。筆記的材質相當神奇,隔了這麼久,紙張依舊有相當的韌性,字迹也清晰可見。
塞列奴輕輕掀開封皮,筆記本内頁用相當漂亮的花體字寫了扉頁寄語,像是一封來自過去、寫給未來的漫長情書。這感覺真的很奇妙。生命會死亡,但是記錄會被傳承,逝去者的生命仍以另一種形式延續——
“緻來自未來的你:良好的記錄是成功的一半,願你在閱讀這本筆記後,将我們的故事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