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密布,阿諾米斯從議事廳的陽台往外看,陷入了沉思。
庭院殘破,花朵零落,土地焦黑。法斯特在燃燒中行走過的地方,至今仍長着一叢又一叢冰簇,凝結的水汽讓庭院猶如籠罩在白霧中。這還隻是投影造成的破壞,據說投影的力量不及本體的百分之一……
額頭重重磕在桌上,魔王發出一聲自暴自棄的呻吟:“要不投了吧……”
現在投降說不定還來得及。仔細一想,法斯特是前魔王的孩子,對這片土地有天然的法理繼承權啊!殺爹繼承法也是法!隻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他越想越覺得這操作妙不可言。瞧瞧,這都是什麼神仙在打架!姑且不論最後是誰的勝利,他區區一個人類混在這裡,但凡有誰不小心走個火就能弄死他!
這還不如跟着奧古斯都走呢,被噶了蛋至少能苟個壽終正寝……
下巴墊在桌上,魔王微微偏頭,黯淡的光線下,虹膜變幻着火紅琥珀般的色澤。
不。他還是不願意。
法斯特對黑鳥和白鳥都很殘忍,可以預見的,對其他人也會同樣殘忍。
如果正确的人不去掌握權力,錯誤的人就會擁有它[1]。哪怕阿諾米斯不認為自己是正确的,他也不願意把選擇權讓給那個讨厭的家夥。
如果說有誰是比他更好的選擇——
塞列奴就是這時候來的。他安排好庭院的清理工作,然後來彙報前幾天的鹿首精工作進度。但剛進屋,就看見魔王正襟危坐,嚴肅得好似下一秒就要宣布禅讓了。他以為又發生了什麼大事,不由得跟戒備起來。
阿諾米斯沉吟:“你跟法斯特打,勝算如何?”
就這?塞列奴松了口氣,充滿自信:“會赢的。”
阿諾米斯差點沒繃住:别啊哥們!上一個說出這句台詞的人,已經從五條悟變成2.5條悟了[2]!
“有什麼具體的理由嗎?”阿諾米斯旁敲側擊。
“您認為……我會輸給那家夥?” 塞列奴皺眉,聽出了潛台詞。
“不不不。隻是想更了解你,僅此而已。”阿諾米斯立刻安撫,“而且,我們要面對的不僅僅是法斯特,可能還有冰霜巨龍格蕾西亞。我很擔心你。”
雖然知道這是托辭,但是被順着毛捋的塞列奴還是舒坦了。他重新審視這個人類,看見對方擱在桌上的手仍纏着繃帶。隻是割傷而已,對于魔族而言如果治療稍慢一點就找不到的傷口,在人類身上卻要耗費如此之久。他再一次意識到人類的軀體有多麼脆弱。
塞列奴恍然大悟。是了,人類可憐弱小又無助(完全忘記了自己被諾亞暴打的事),感到害怕不是理所當然嗎?
他決心給對方一點安全感。
“沒關系的。格蕾西亞不會來的。”
“為什麼?小孩打架,家長不來撐腰嗎?”阿諾米斯一愣,忽然被不祥的預感擊中,“該不會……也被艾薩爾吃掉了?”
“那倒不至于。”塞列奴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顯然也想起了日記裡的黑曆史,“原初的巨龍都是概念生物。格蕾西亞象征着冰霜,即使身體被毀滅,隻要冰霜這個概念存在,祂就能無數次重生。從這個角度來看,祂是無法被吃掉的。”
阿諾米斯:還說沒有吃!沒吃過怎麼知道得這麼詳細!
“巨龍的觀念與我們不同。”塞列奴又說,“也許是身體構造上的區别,造成了思維上的差異。祂們不理解生命、繁殖、情感、還有死亡,正因如此,祂們的行為邏輯和我們不一樣。總之,祂并不會為了法斯特來攻擊我們。”
一些零碎的畫面閃回。年幼的法斯特倒在血泊中,斷了一邊的角。格蕾西亞就站在那裡,無動于衷。塞列奴向祂求救,祂卻回答:“法斯特是我的孩子。我去拯救法斯特。兩者之間邏輯關系不成立,不予執行。”
被那樣一雙無情的眼睛注視,像被亡者注視。
塞列奴不認為祂是一個活着的生物。
聽完這個小故事,阿諾米斯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麼密米爾得知艾薩爾泡到冰霜巨龍後,會那麼震驚了……他現在也很震驚……這就像你跟你家冰箱談戀愛,冰箱還答應了……
“至于『怠惰』,”塞列奴話鋒一轉,“并沒有法斯特宣稱的那麼強大。所謂的‘萬物靜止’,并不是時間維度上的靜止,隻是物質層面上停止運動罷了。一旦知道原理,用對應的概念去抵消是很容易的事。”
阿諾米斯納悶,這玩意兒怎麼聽起來還挺科學?從微觀物理學的角度來說,所謂的溫度,就是構成物質的基本粒子的振動劇烈程度。『怠惰』通過讓粒子靜止,從而實現了冰霜凍結的效果……這也太唯物戰士了吧!
見魔王若有所思,塞列奴決定再給他一點信心:“從小到大,祂從未赢過我一次。”
阿諾米斯:“……好啊!你做的好![4]”
心裡想的卻是,哥你不要再立flag了啊!這不就是妥妥的馬上就要被幹掉的flag嗎!
這稱贊已經敷衍得連鹿首精都能嚼吧出不對勁了。塞列奴一邊想着人類怎麼這麼難搞,一邊想着這畢竟是他們家陛下,微微歎息,在魔王面前單膝跪下,仰頭注視,“可以借一下您的手嗎?”
“手?”怎麼有點像跟狗狗玩握手?
阿諾米斯依言伸出右手,被塞利奴握住。他第一時間感受到的是溫暖,即使隔着手套也依舊如此溫暖。然後他才意識到,是自己因為恐懼而手腳冰冷。
塞列奴托着魔王的右手,金色的咒文在他們掌心編織延展,化作了一柄沉甸甸的烏黑長槍,鎏金色的暗紋光華流轉,肅殺戾氣撲面而來。
這是一柄染血無數的死亡兵器。
“魔槍『末日審判者』。我曾用它無數次擊潰魔王的敵人。貫穿,撕裂,粉碎,摧毀,審判。”塞列奴認真地看着魔王的眼睛,“而如今,我會用它守衛您,為您開辟前進的道路。您願意相信我嗎?”
阿諾米斯笑得勉強,心裡哇涼哇涼:完了啊!竟然還是個槍兵!自古槍兵幸運E啊[3]!
魔王的反應讓塞列奴難以置信。
怎麼回事?不是應該感受到他的強大然後安心下來嗎?長槍可是近戰兵器之王啊!無論是攻速還是攻擊範圍,都比法斯特那種宮廷玩具要靠譜得多,為什麼陛下一臉輸定了的表情?還是覺得他還不如法斯特嗎?
怎麼可以被陛下認為他不行!奇恥大辱!!!
某種意義上,塞列奴跟法斯特不愧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