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辭迷迷糊糊間,做了一個夢。
夢中一片大雪,他又被關在了雪白一片的醫院。
冬天時的天空總是陰沉沉的,即使飄着雪花,似乎也是一種毫無生氣、透露着死氣的美麗。
他靜靜地坐在床上,床邊灰色沒有色彩的儀器發出無機質的“嘀嘀”聲,在病發内空蕩蕩地回響。
男孩沒什麼表情地看向窗外,他看上去才很小,臉巴掌大,瘦瘦尖尖的,紛紛揚揚的雪花如柳絮一般飄落,病房外,傳來低聲交談的聲音,有人鬼影一般從門外一閃而過。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聲音隔着門扉傳來:
“青辭的身體很不好,會不會有問題?能養活嗎?”
“有什麼問題?當時撿回來時,不就是沖着這一點嗎?
身體不好,不用怕他與小珣奪權,底子也還行,不是劣等貨,如果未來分化成omega,就更好了。
畢竟,不少口味比較獨特的貴族,就嗜好這一口,用來聯姻,說不定可以換取更大的利益。”
“你說得有道理。不過,話說回來,小珣最近是不是太黏着那青辭了?”
“沒錯,我也發現了。總是黏糊糊地纏着祝青辭,不像個男孩,太不像話了。我已經下令讓戚珣三個月内不得靠近祝青辭。小孩嘛,忘性很快的。三個月後,他肯定對祝青辭就失去興趣了。”
“青辭一個人在醫院裡,沒問題嗎?”
“有什麼問題?有吃有住,還要怎麼樣?應該對我們感恩戴德。”
小祝青辭垂下眼睛,睫毛在他蒼白的臉上浮動出一小塊陰影。
那是撿他回來的戚家養父母,不過,對于小祝青辭來說,他們說的東西并不會刺傷他,這也不算是什麼很傷心的事情。
理論上看,一個病弱的孩子會被收養,不是撞大運,遇見了大好人,就是别有居心。
小祝青辭其實很聰明,他被撿回來後,曾經在一場考試上展現出了驚人的記憶力,并且輕松地在一場跨年級的考試中,拿了滿分。
戚珣考得比他差,但是當時卻隻是很高興地在他旁邊說,“哥你好厲害。”
小祝青辭拿給養父母,他覺得養父母應該也會開心,可是不久,戚父就對他說:“青辭,你的身體不好。”
“學校就不去了。”
祝青辭這才明白自己犯下了一個多麼大的錯。
當晚他發了一場高燒,醒來後,似乎燒壞了腦子,他變得更加柔弱,也更加溫順聽話,像是一隻收斂了所有爪牙,變得溫順無害的小病貓,隔三差五就要住一趟醫院。
他今年不知道第幾次又住院了,他也數不清,五次?還是六次……
門外的聲音漸行漸遠,他覺得有些困倦,戚家的事情很複雜,他認真地思考怎麼才能離開戚家,畢竟他的戶口和身份證都記挂在戚家名下,而十二歲的他,大概也很難養活這麼一個體弱多病的自己。
小祝青辭是一個壞小孩,他從很小的時候就謀劃着離家出走,是一個背信棄義的叛徒,隻不過,他猶豫着,不知道應不應該帶着自己年幼的弟弟一起逃跑。
他越想越困,幹脆不想了。正要倒進被子裡時,一陣涼風卻猛地灌進來,冷冰冰地撲了他一臉。
他一驚,眼睛猛地睜開,一擡頭,就見到窗戶大開,一個半大的男孩吃力地攀住窗戶,對他胡亂揮舞着手,急急忙忙道:“哥哥快抓住我!我快摔下去了!”
他叫嚷的聲音還不小,小祝青辭被吓了一跳,連忙撲過去,拽着男孩的胳膊往裡拉,他的手臂被拽得生疼,忍不住訓斥道:“這是二樓!你怎麼不走正門!”
“砰”地一聲,男孩拔蘿蔔似地被拉了進來,兩個人滾作一團,祝青辭倒在地上,悶哼一聲,剛要起來,又被男孩撲倒在地。
男孩死死抱住他,臉在他胸口胡亂地蹭着,像是一隻濕乎乎的小狗。
“正門被我爸看着,他不讓我進來看你,我就順着通風管道爬進來了。”男孩趴在他胸口上,仰起臉,露出一雙烏黑發亮的黑眼睛,黏糊糊地抱住祝青辭,“哥哥我好想你。”
他身上的衣服很冷,看得出男孩在窗外受過一陣凍,爬管道的手指通紅,還有幾道細細的口子,正往外滲血。
小祝青辭剛碰一下,就被冷得一個哆嗦。
他趕緊把男孩從身上拽下來,把他的外套扒拉下來,着急忙慌地把他帶到房間的烤手爐旁邊,斥道:“太胡來了!你父親不讓你來見我,你就乖乖在家不好嗎。冰天雪地,管道濕滑,上面還結了不少冰錐,爬管道要是摔着了怎麼辦?不小心被冰錐劃傷了怎麼辦?”
男孩被他劈頭蓋臉一頓罵,蔫吧下來,“伸着兩隻蘿蔔似短小的手,放在烤爐上,烤紅薯似的,“可是我想你呀,你不想我嗎,哥哥。”
祝青辭一口氣卡在喉嚨裡,不上不下,半晌,他定定地看了男孩一會,認栽道:“戚珣,下次不許這樣胡來了。”
“喔。”小戚珣不以為意,他隻覺得自己見到了哥哥,開心極了,被罵得灰頭土臉也毫不在意,光滑的大腦上訓斥就這麼滑溜溜地不留一絲痕迹。
他從懷裡掏出幾個皺巴巴的折紙,“哥哥你能不能給我疊千紙鶴?”
“這是什麼?”祝青辭問,“學校的作業?”
戚珣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聽說疊千紙鶴可以實現願望。我想許願,可是一直疊不好。”
火爐下,男孩的神色格外認真,“我想許願哥哥身體早點好起來。”
小祝青辭:“……”他沉默一會,“你用我疊的千紙鶴,為我許願?”
好詭異。但是男孩卻絲毫不以為恥,頂着一張精緻的臉,明目張膽地耍無賴,“不行嗎?”
小祝青辭最後還是給他疊了。
晚上的時候,小戚珣沒有走,爬到他的病床上,硬是要跟他擠一窩。祝青辭不讓,他就開始又哭又鬧,小孩似乎都這樣鬧騰,最後祝青辭隻得無奈給他騰出一個位置,男孩抱住了自己的哥哥,把頭埋在他的頸窩中,才心滿意足地閉上了嘴。
祝青辭猶豫了很久,才長歎一口氣,最後把手緩慢地放在男孩的脊背上。
兩個小團子擠在病床上,頗有相依為命的意思,窗外大雪紛飛,嗚嗚地寒風吹過窗紙,病房内的暖爐偶爾響起劈啪的電流聲,枕頭旁則是靜靜地堆放着幾隻千紙鶴。
在這樣嚴酷的冬天,似乎也沒有那麼難捱了。
*
“……患者體溫目前還在40℃沒有褪下,我們這邊會派人24小時監管。他的體質似乎有明顯的抗藥性,而且可能是因為發|情期的影響,導緻他的身體格外虛弱。”
“如果2小時後,體溫一直居高不下,後續可能要采取物理降溫的手段。”
軍部私立醫院,VIP病房。
寂靜的空氣中,傳來儀器“嘀嘀”作響的聲音。
一個omega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他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紅潮,單薄得好似隻剩下一把骨頭,病号服套在他身上顯得過于寬大,挂着吊針的手臂上纏着幾截繃帶,無力地垂在病床外。
青色的血管在他蒼白的手背下若隐若現,仿佛遊走在名貴瓷器上的紋路。病号服被掀開幾顆口子,心電儀貼在他蒼白的胸膛上,胸膛起伏很微弱,近似于無。
一隻修長的手伸出來,探了探昏迷少年的額頭,還是滾燙的。沈有铮收回手,環胸,靜靜地看着病床上的少年,一張俊秀有些邪氣的臉上沒什麼表情,淡淡向身旁的醫護人員發問:“他的手怎麼樣?”
醫護人員抱着記錄闆,低頭道:“我們仔細檢查過了,抑制彈沒有擊穿他的手臂,隻是在皮膚表層擦過,剛好擦開一個口子,抑制彈接觸血液的瞬間融化,順着他的四肢百骸灌入,很好地抑制了他的發|情期。”
“是嗎。”沈有铮撩起眼皮,祖母綠色的眼珠輕微一轉,看向那跳躍着線條的心電儀,“他心髒又是怎麼回事?”
“我們懷疑他有輕微的先天性心髒病。”醫護人員說,“心電圖上他的電軸有輕微的左偏,可能是動脈導管未閉,但是并不是很大的問題,隻是因為這次高燒導緻他心律不齊,我們以防萬一,對他做了一場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