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有铮颔首,纖長的睫毛垂下,支着下巴一動不動,一副沉思的模樣。
過了好一會,他才若有所思地問道:“醫生,如果我現在給你一把槍,要求你給自己一彈,子彈必須擦過自己的手臂,要求不能落空,也不能直接射|穿,你能做到嗎?”
醫生愣了愣,他遲疑着上下打量了好幾眼沈有铮的表情,頗有些為難道:“應該是……做不到的。”
“我沒接觸過槍,先不說精準控制子彈,恐怕連向自己射擊的勇氣都沒有。”
他說的沒錯。即使是沈有铮,也不能保證對自己開|槍時那麼遊刃有餘,且笃定自信。
——遑論當時這位脆弱的omega體溫已經超過40攝氏度,距離大腦蒸發隻差一步之遙,維持理智都堪稱神迹。
“……那就很有意思了。”
沈有铮意味深長地一笑。拉過旁邊的椅子,椅子一轉,施施然反身坐下,雙手趴在椅背上,帶着探尋意味的目光偏頭望向床上的人。
他的目光從omega蒼白的臉頰,一路緩慢向下移動,慢慢打量着昏迷的omega,仿佛一個準備食材的頂級大廚,在料理前一寸又一寸地精心研究食物的肉質以及紋理,透過他的皮囊,去捉住裡面的血、肉、骨。
alpha的目光莫名粘稠,濕哒哒地附在omega身上。可惜omega深陷昏迷之中,對外界無知無覺。
他放在床上的手微微張開,十指如蔥白一樣,白嫩、纖長、漂亮,上面沒什麼繭,尤其是中指,并沒有習慣握槍的人留下來的槍繭。
“戚珣……”
昏迷中的少年眉頭抽動一下,神志不清地呓語。沈有铮挑起一邊的眉毛,手指戳了戳omega的臉蛋,在omega如蒸包似的臉蛋下留下一個酒窩似的坑。
“我救了你,你在我這裡喊别人的名字,是不是不太禮貌,小男友?”
祝青辭睡夢中皺了皺眉頭,似乎被戳得有些不舒服,側過頭,似乎想要跑,又被沈有铮掐着下巴掰回來了。
“跑什麼,我還能吃了你不成?别把針給掙脫了,”alpha笑容懶洋洋的,他撐着臉,百無聊賴地盯着睡着的祝青辭,手指點了一下omega挺翹的鼻尖,“小狐狸想必成精不久,功力不深,狐狸尾巴都露出一截了。”
他嘴上說着莫名其妙的話,身旁的醫生汗如雨下,心想沈少最近是真的越來越瘋了,什麼狐狸尾巴都能跑出來,要不要和家主彙報一聲?
他還在躊躇猶豫着,門卻“砰”地一聲被撞開,門外,一個警衛冒冒失失地闖入,驚慌失措地對他說:“小……小軍爺,小戚總堵在醫院樓下了!”
沈有铮訝異地一挑眉,手指順勢而為,很親昵似地輕輕掐了一下祝青辭的鼻尖,“你家主人居然上門找我了,稀客,這麼看來,他似乎也不是全然不在意你。”
他站起身,将椅子輕松提起來,擺正,下樓,果不其然,就見到戚珣正在醫院門口堵着他。
戚珣一身黑色長風衣,頭發淩亂,平時精緻的眉眼此時還沾了幾滴雨水,濕漉漉地在他臉上蜿蜒而下。
他看上去是從片場匆忙趕回來的,不知為何,不像個明星,倒像是一個雨夜殺人犯——可能跟他渾身上下冒着的煞氣有關,都快黏稠成實質的黑霧了。
“不知哪門子風把小戚總吹來了?”沈有铮笑着道:“站在這裡做什麼?雨夜總是冷的,不如進來坐一坐、躺一躺?”
此時夜幕四合,夜雨聲煩,滴滴答答地打在醫院門口的芭蕉樹上。戚珣看到他,那股渾身上下不悅的氣息才微微收斂,露出一個笑臉,“沈少。”
四大世家頗有私交,大家這些年相處得不錯的,也互相幫對方擦過不少屁股,因此真要算起來,大家關系不錯,至少也是吃過不少次飯和過不少酒的狐朋狗友。
戚珣道:“下次一定。我還急着帶我的小仆從回家,家中二老已經在等待了。”
他這話說得好不文绉绉,表面功夫倒是做得挺足。沈有铮卻隻是勾唇一笑,頗為為難道:“這可麻煩了。畢竟,你的小仆從現在還昏迷不醒。”
戚珣皺了皺眉:“什麼?”他下意識走上前一步,替他打傘的人忙不疊往前也一伸,才沒落得他成為一隻濕漉漉的落湯雞,“祝青辭怎麼了?”
沈有铮有些訝然道:“你不知道嗎?他發|情熱來了,結果還發燒,暈倒在路上,還好被我撿回來。真是好險好險,要是換做一個下流的alpha,說不定已經把他的腺體咬穿了。”
他隐瞞下了蔣白止與祝青辭發生的事,以及那張充滿罪證的照片,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慢悠悠道:“不過放心,沒什麼大礙,一堆醫生護着他,畢竟是小戚總的人,無論如何,我都必須上心。”
戚珣像是松了口氣,肩膀的弧線都從緊繃變得舒緩,他點了點頭,“感謝沈小軍爺對家仆的照顧,他日我一定登門拜謝。不過,畢竟是家事,沈少重任纏身,不好叨擾,我就先把祝青辭帶回去了。”
沈有铮抱着雙臂,發現了新大陸似的,新奇地問,“怎麼,小戚總是不放心我看不好他,還是……太在意他,所以必須把他放在身邊?”
戚珣一瞬間仿佛被踩了腳,臉色猛然漲紅,眼神冷下來,“在意?誰會在意一個無關緊要的仆從。隻是如果他不來,我父母會指責我罷了。”
他語氣緩了緩,“并非不放心沈少,隻是太過麻煩……”
沈有铮又不是蠢貨。他摸了摸下巴,眼神彎起來,笑道:“不麻煩。今夜下雨,反倒是轉院才叫麻煩,不如,戚總請回,明天我必定全須全尾地将你的小仆從送回學校。”
戚珣微微皺眉,他看出沈有铮不願意放人,似乎有些不悅。沈有铮看他模樣,繼續加大籌碼:“他發|情熱雖然已經退了,但是還在高燒,40℃居高不下,如果移動中出了什麼問題,恐怕麻煩就大了。”
他說的沒錯,對于任何病人來說,醫院轉移的路上随時可能發生意外,更何況祝青辭的情況不穩定。
戚珣聽到這裡,面色才微微一變,“我去看看……”
“如果傳染了,恐怕會耽誤戚總的工作。”
說來說去,似乎就是不願意讓他去見祝青辭,戚珣意識到這一點,心裡頓時便像是被一個疙瘩硌了一下。
沈有铮卻又補充:“小戚總不必多想,沈家有塊地的投标,恐怕還要麻煩戚家幫襯,就當是我今日賣你一個人情。
畢竟,軍部私立醫院可是全國最頂尖的醫院,戚家的私人醫生恐怕也沒有他們面對傷患的經驗豐富吧?”
他這話滴水不漏,戚珣也挑不出差錯,沉郁着一張俊秀的臉。
九月的雨連綿不絕,順着醫院灰色的檐脊流下,“唰唰”一片,形成透明的雨簾。戚珣隔着雨簾,如有所感地擡頭望向祝青辭所在的病房。
病房被窗簾遮擋着,什麼也看不見。
他内心莫名煩躁,也許是因為下雨,也許是因為祝青辭發|情期來了,居然該死地不求助于他,也許是因為一些别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他看着那扇窗戶,想起了小時候還天真地被祝青辭蒙騙玩弄的自己。
那時的他确實是真心喜歡過祝青辭的,
冬天的水管道是徹骨地冷,上面接滿了冰淩,他戴着厚厚的手套,試圖攀爬上去,然而手套太厚,阻隔了寒風,就使不上力。
最後他把手套扒下來,憑着一雙稚嫩的手爬上去,冰淩在他手上劃出細細小小的傷痕,很痛,讓他記了很多年,可打開窗戶,看見祝青辭那種雪白而驚愕的臉時,他又覺得什麼都值了。
隻是祝青辭卻并不把他放在心上,甚至還背叛他,将他的一片真心摔在地上,摔壞,踩碎,碾進泥土。
戚珣像是驟然被蛇咬了一口,眉頭狠狠跳了一下。
他清醒過來,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為祝青辭的事,大晚上跑到這樣的地方,還和多年老友要人。祝青辭值得他這麼花費心血麼?
無論如何,沈有铮之前根本不認識祝青辭,眼下隻是為了兩人交好的關系從而對祝青辭照拂,他大可不必想那麼多。
戚珣深呼吸一口氣,閉了閉眼,最後冷靜下來,克制道:“行,那就麻煩小軍爺幫忙照顧了。”
他說出這句話時,還不知道沈有铮日後打算做什麼,否則恐怕是恨不得穿越時空,把說出這句話的自己給掐死。
沈有铮則興緻盎然地看着戚珣變化莫測的表情:“放心。”
他像是一隻不懷好意的大尾巴狼,視線慢悠悠地挪到祝青辭病房的方向,隔着雨幕打量半晌,最後勾了勾唇,意味深長道:“我一定會幫你照顧好你的小男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