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年節将至。
關月初領大任,就遇着難得的寒冬,雖說軍中過冬難是常事,但謝劍南怕有人借此生事,欺負她資曆淺而生出亂子,于是極大方的下了血本給北境添東西。
且謝老侯爺這事辦得十分周全,一來二去傳成了陛下體恤,侯府出錢出力給皇帝讨名聲,任誰都不能再搬弄什麼是非。
陛下舒坦了,大家這個年便能過得舒坦。
宣平侯府雪中送炭很及時,然關月得上封折子謝陛下隆恩,在書房蹉跎半日茶飯不思,于是子苓守在府門口,溫朝和謝旻允甫一進門,就被她當作救兵急匆匆拉走了。
謝旻允捧着她辛勞半日寫出的折子,一時竟有些不忍:“…夭夭,我記得少時你讀書雖不算拔尖,但尚不至于寫成這個樣子。”
關月讪讪道:“奉承實在是門學問,我不太行。”
若是太過分,顯得她阿谀媚上,也許還會惹陛下不悅;若是太疏離,顯得她很不會說話,陛下心裡又不痛快。
要拿捏好這個奉承的度,着實不容易。
關月辛苦寫的折子确實慘不忍睹,她索性撇下臉皮:“你們兩位才貫二酉,不如替我寫一道沉博絕麗的謝恩折子遞上去?”
謝旻允輕輕合上手裡的折子:“不錯,看來當初那十遍《答劉歆書》你沒有白抄。”
關月:“……”
雖然她的确是那時抄書記下了沉博絕麗這麼個詞,但大可不必說得如此直白,還當着她副将的面。
謝旻允是指望不上,這位舊友隻會樂得看她熱鬧。
于是關月将三分可憐七分哀求的目光投向自家副将。
溫朝心裡一軟,似在哄家中小妹般:“好,我來寫。”
籠罩書房半日的愁雲瞬間散去。
“喏,給你。”關月怕他反悔,立即将折子塞給他,“我吃飯去了!”
語氣之明媚,聽着就能感受到她的快樂。
“寫吧,我同你一道。”謝旻允無奈道,“阿谀奉上的事兒她确實做不來,不過以後……是得學着了。”
他們臨行前有許多事要準備,等雲京來人的功夫正好安排,今年押送糧草的隊伍裡跟着個宮中内侍,來宣旨召他們去雲京過年,怠慢不得。
于是關月讓魏乾去迎,他在軍中品階不低、年資又久,由他出迎很合适。
可惜時候不巧,滄州大雪,将來路堵了個嚴嚴實實,魏乾剛接到人,就被突如其來的大雪困住,險些連人帶糧一道栽在路上。
溫朝隻能将手裡的事暫時交給謝旻允,帶着人趕去撈他們。
來宣旨的老太監一路陰陽怪氣嫌他們怠慢,魏乾氣得臉紅脖子粗,但關月囑咐過不許他和人吵,隻能強忍着不回嘴。
魏乾忍得辛苦,雖沒同這老太監吵,但跟他說話時臉色十分不好看:“水。”
這水是晨起時灌的,他們趕路大半日自然冷了,老太監接過來抿了一口,當即捏着嗓子嫌棄起來。
他的聲音本就不好聽,情緒一上來吊着嗓子嚎更是宛如哭喪,難聽得要人命:“如此不知禮數,你們這是蔑視天家!”
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魏乾再也忍不住。
溫朝攔住他,沉聲說:“公公慎言。”
“慎什麼——”
“今日若為君臣和睦,我就這裡拔了您的舌頭。”溫朝垂眸,神色平靜,“您猜陛下會為了一個近侍駁北境的面子麼?”
老太監沒吭聲。
溫朝看向他,依舊心平氣和:“您奉陛下意,我們絕不怠慢,可人貴自知,太将自己當回事……就不好了。”
這老家夥無非是仗着自己代天子行事,欺負他們資曆淺,以為隻要狐假虎威一番,北境不敢開罪天家,必定對他有求必應。
但如今他們雖處處掣肘,陛下卻對滄州鞭長莫及。
究竟是誰指望着誰,難說得很。
能代天子傳話的内侍不會蠢,老太監臉色青白變換,很快一抹臉挂上笑:“您這是說的哪裡話。”
“關将軍近日心緒不甯,幸而陛下體恤,在下以為……公公是深谙聖意的。”溫朝緩緩道,“在下還盼着公公來了,能寬一寬将軍的心呢。”
老太監垂頭低聲說:“奴婢自當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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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閣裡燃着炭,窗子半掩着散去煙氣,恰是适宜的溫度。
然謝旻允進門仍被嗆着了:“不是給你送了銀絲炭麼?怎麼還燒這個?這半屋子煙。”
“我溫了酒,正等你呢。”關月閑閑翻着手裡名冊,“還沒到最冷的時候,幾位老将軍都上了年紀,給他們留着吧。”
謝旻允點頭,自個斟了酒:“你就别喝了,不然一會兒鬧起來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