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風呼嘯着往衣袖裡鑽,雪卻已停了,院子裡白茫茫一片,隻屋前清出條小路。
關月正往演武場去,她的院子挨着小廚房,離正門有些距離。一路上積雪未清,灌進鞋襪惹人厭倦。但這怪不得旁人,是她自個作主散去了不少仆役,前幾日雪不大,于是今日才覺出些不便來。
四處都是雪,左右今日難逃此劫,子苓跟在她身後,提着裙擺踩雪玩兒。
“你安分些。”南星皺眉,小聲斥她,“仔細姑娘訓你。”
關月彎起眉眼笑:“不礙事,雲京少見這麼大的雪。”
主子發話,南星便不再管她,快到前院時角落那光秃秃的樹又引了她的目光:“姑娘,那棵樹……我想問好幾回了。左右都是常青的,獨這一棵秃着,可憐又不好看。”
“呀!怎麼忘了那樹!”經她一提醒,關月連忙囑咐那邊正在清雪的小丫頭,“你去街上尋照管花木的陳叔,讓他仔細着過冬,可不能凍死了。”
南星咂舌:“這麼寶貝呀?”
“這樹是謝老侯爺找人種的,年歲比我還久呢。”關月心有餘悸看那樹一眼,“這要是凍死了,謝伯父定會派人來扒了我的皮。”
子苓歪着腦袋研究了會兒那秃樹:“這什麼樹啊?瞧不出。”
關月如實相告:“玉蘭樹。”
兩人齊齊吸口氣,南星緩了緩問:“玉蘭能活?”
關月聳聳肩:“陳叔是謝伯父專程請來照管玉蘭的,每年冬天都差人去請,這次是我疏忽,一時忙忘了。”
子苓由衷敬佩道:“能将玉蘭在滄州養活,他着實是個人才。”
關月望着真金白銀養活的樹點點頭:“聽說養了許多年,好容易才活這一棵,花了不少銀子。”
南星試探道:“那這銀子是……”
“自然是侯府出。”關月慢悠悠說,“連那塊地兒都是謝伯父賄賂我家,特意買下來的。”
“真是财大氣粗。”子苓感慨,而後又有些疑惑,“可是老侯爺為什麼非在這兒種玉蘭呢?”
關月含糊道:“大約……是銀子沒處花吧?”
轉過彎出門,那棵玉蘭樹漸看不到,去演武場要繞過好幾條街,途中偶有幾棵樹木都是秃着的。常青樹少在城中,白雪壓枯枝,才是滄州的冬日景。
演武場上正熱鬧,關月在旁看了會兒便要去瞧傷兵。她是個姑娘,被老将軍攔着不許,于是隻能随便轉一圈就回主帳看軍報。
今年的糧饷其實來得有些遲,青州恰好遭了災,估計分量也不足。
正頭疼着,帳外吵嚷起來,人未到聲先至。關月停筆擡首,見魏乾氣沖沖撩了簾子進來,後頭跟着一臉無可奈何的溫朝。
老将軍嗓門大得好似要和人吵架:“你一路盡給他說軟話,有什麼屁用!一個沒根兒的狗東西還真拿自己當主子不成?”
溫朝輕咳了聲提醒他:“魏将軍,這帳子裡還有姑娘。”
魏乾瞬間噤聲,安分了半晌又偏過頭去自個嘀咕。
“您也少說兩句,外頭那麼多人。”溫朝大緻聽見幾句,接着勸他道,“萬一讓人聽去拿到陛下面前搬弄,我們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魏乾依舊氣着,喃喃說:“……我也就是私下抱怨兩句。”
關月在旁腹诽:您這嗓門,隻怕很難私下。
話她不能說出來,于是關月清清嗓子道:“魏叔,演武場正熱鬧呢,您不過去看看?”
這是在攆人。
魏乾向着帳子外狠狠啐一口,又氣沖沖掀簾子走了。
“這一路不好過吧?”關月含了笑問,又吩咐候着的子苓,“倒杯熱茶來。”
“魏将軍還是有分寸的。”溫朝解了氅衣擱在一旁,“一路上忍得辛苦,難為他了。”
子苓将茶端上來便告退,守在帳子外好讓他們說話。
關月對她很放心,坦白問:“魏叔氣成這樣,那老太監是不是說什麼了?”
溫朝颔首:“鬧着要你去見他。”
這個主次極微妙,關月皺眉:“我去見他?不是該他來拜見我麼?又不是來傳聖旨的,擺的什麼譜。”
“這老東西安分不了太久,得時時敲打。”溫朝歎息,“方才他鬧得厲害,非要你去才肯清點糧饷,我怕魏将軍同他吵,便強拉着他過來了。”
關月嗤笑:“你去迎他我尚覺得太擡舉,若不是怕孫叔護短,我定不會讓你去。我去見他?那便是把北境的臉面往泥裡踩。”
溫朝淡淡道:“所以我替将軍放了狠話。”
她忽然有些憂心:“你說了什麼?”
“我說,這糧饷不點也無甚所謂,請他原樣押回去。”溫朝端起茶盞子,接着說,“左右我們馬上要入京,屆時見了陛下,我多說幾句話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