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帥和副将,都開罪不得,那這差事他到底接是不接呢?
他的神色實在精彩,溫朝一時忍不住笑出聲。
“溫朝有旁的差事。”關月哭笑不得,“止行,你以後若是去寫話本子,大約也能名揚天下。”
蔣川華尴尬地咳嗽兩聲:“我即刻啟程。”
“孫将軍與你一道,京墨,先去請孫将軍點兵。”關月吩咐,“斐淵,你和溫朝即刻前往定州,調兵支援绀城。”
謝旻允應下:“我也上戰場麼?”
關月遲疑地瞥他一眼:“你若是想……也不是不行,但您這把金貴骨頭,我怕賠不起。”
謝旻允正色問:“要我去定州做什麼?”
“去收謝伯父的舊部,有一位離開軍中多年,但如今我要用他。”關月看向他,“事了之後去绀城與他們會合,我查過兄長從前的書信,绀城有個地方,需要你們走一趟。”
“好。”謝旻允颔首,“止行有孫将軍跟着,溫朝呢?他一個人去?绀城常有戰事,那兒的兵可不好帶。”
關月想也不想:“不是有魏将軍麼?他傷得不重,三五日便好了。”
謝旻允神色複雜:“魏乾?他對溫朝一向有成見,隻有他不行吧?”
“那……”關月思忖片刻,“你們路過定州的時候,帶上馮将軍吧。”
謝旻允被她的随意震驚,回身問:“你真是她親自挑的副将?”
溫朝啞了一瞬,艱難道:“大約……是吧。”
——
關月說的那個舊部,是從前謝劍南的最器重的将領。
謝旻允出生之後,謝劍南逐漸放手軍務,原本屬意此人接過他的位子。隻是謝旻允年歲漸長,謝劍南一直不回京,燕帝等得不耐煩,便以憐惜幼子無人照拂為名要接他入宮撫養。
謝劍南清楚燕帝的意思,他回去,兒子便能留在身邊教導;他若再拖延,那日後難免父子分離。
彼時謝劍南已在同舊部交接軍務,或許是燕帝的做法令這位舊部灰心,他最終沒有接手軍務,請辭安穩度日去了。
這事兒其實并不難辦。
縱然曾經心灰意冷,亦有一腔熱血未涼。
如今他們内外交困,局勢實在不算好,再入軍中未必是明智之舉,但不知為何,謝旻允堅信他一定會應允。
至于堯州,做主的是孫作榮,蔣川華不過是順便得個軍功,也能依照蔣淮秋的意思讓他曆練一番。
相比之下,真正要緊的是绀城,這仗不好打,但關月必須讓溫朝去,他需要一場大勝來抵擋流言蜚語。
隻能是他。
他必須赢。
春三月的第一場雨在看不見星子的夜裡到來,馬蹄踏過深淺不一的水窪,濺起泥點,裹挾着新芽的氣息撲面而來。
滄州的春日到了。
栖鳥被驟然驚動,在淅瀝雨幕裡振翅沖向雲端。
夜色如墨,馬蹄聲遠。
茶水在爐火上翻滾,溢出蓋子澆在炭火上,不住地發出聲響。
關月透過窗棂望向漆黑的夜色,不知在想什麼。
“擔心?”葉漪瀾見桌上白粥沒動,讓人拿去溫了一遍遞給她,“有魏乾和馮成兩位将軍在,要輸恐怕不容易。”
“嗯。”關月抿了兩口白粥,“我從來沒覺得他會輸。”
“這一仗不僅要赢,還得赢得漂亮。”關月将白粥放到一邊,歎氣道,“太難了。”
“是要重挫對方,還是要以少勝多?”葉漪瀾眉心輕動,“都不是,你這話說得不妥當。”
“北境的副将要沉穩,但這一仗卻要打得既兇又狠。”葉漪瀾将窗子半開,雨聲淅瀝入耳,“重要的不是怎麼赢,而是他得赢的讓人畏懼、讓全軍上下不敢再非議。”
她輕聲問:“你在怕什麼?”
“兄長第一次出征的時候,也是個雨天。但那天的雨不如今日溫柔,雷聲響了一晚上,我怕得厲害,娘便哄着我睡覺。”
關月答非所問,但葉漪瀾卻不知該說什麼。
那是她心裡一道永遠不會痊愈的疤,任何時候輕輕一碰,都是觸目驚心的鮮血淋漓。
“父親說兄長得勝,我很高興,于是跑去等他,橋下湖面上的都是星子的水影,被風吹開時散作滿河星。”關月透過窗子,看向黑漆漆的院子,“但那天我抱他的時候,哥哥什麼都不說,他隻是看着遠處的父親,好像很難過。”
“然後他對我說,夭夭,哥哥把他們丢下了。”
關月垂眸:“殺人哪有那麼容易。”
“他從前在定州軍中。”葉漪瀾寬慰她,“應當不是第一次,你别擔心。”
“不一樣的。”關月走到窗邊,任由細雨打在身上,“從前是兵,如今是将。有的時候……一句話便會要無數人的性命。”
葉漪瀾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很心疼,她決定将無辜百姓盡數攔下的時候,心裡一定不好受。
“為将者,應顧大局。”葉漪瀾說,“你們既然在其位,這一關早晚要過,誰也逃不掉。副将是你親自挑的,他究竟有多大能耐我不知曉,但我信你。”
“我隻是怕他回來之後像兄長曾經那樣,陌生得令我不知所措。”
關月合上窗:“他會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