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間的風華煙雲在說書人口中,不過落得一聲喟歎,但後人依舊前仆後繼奔赴将相不朽,一方小院裡玩鬧的垂髫孩提揮舞手中的木劍,在檐下畫出小小的方寸天地。
他們始終後繼有人。
從自高處望去,遠方許多石碑參差而立,像一片巨大的墓地。
但那是堯州的正前方。
蔣川華問:“那是什麼?城門前怎麼會有墓地?”
孫作榮在他身側,将遠處景色盡收眼底:“謝老侯爺第一回作為主将領兵時留下的衣冠冢。那時候沒人覺得他打得赢,我們私下議論老帥是不是瘋了,将這麼要緊的事交給他。”
他難掩感慨:“倒和如今的情形很像。”
“那時候老帥年紀也不大吧?”蔣川華說,“你們倒服他。”
孫作榮笑了笑:“那時候統帥是夭夭的祖父,老帥和謝老侯爺彼時是出了名的易冒進,還因此闖下不少禍,得有人在旁時刻敲打才行。但堯州這一仗啊,全由老侯爺一人定奪,我覺得不妥,為這個在帥帳吵了好幾日。”
“真說起來,那一仗還是我跟着打的,我們日日去吵,老帥聽得心煩,索性讓我跟去,隻是一切須聽謝老侯爺命令。”孫作榮朗聲大笑,“我自然不服氣,和老侯爺多有意見相左,動辄吵上好幾個時辰,後來出兵,我不顧老侯爺的意思就往上沖。”
蔣川華笑而不語。
“想笑便笑,當初年輕不懂事。”孫作榮一擺手,接着說,“我帶人紮進去正在埋伏,險些将命丢了,最後還是謝老侯爺撈我出來,嘿那時候灰頭土臉的,還糊一身血,被笑話了好一陣,回營養好傷之後他在校場上生生給我打服了。堯州便是那時候打回來的,夜裡我們浴血而歸,在城門前立了這個衣冠冢,自那之後,我才心甘情願稱他一聲謝将軍。”
“堯州州府還是當初那位,他常拿私銀貼補軍饷,算着如今已過花甲。”風吹得孫作榮微微眯起眼,“那是老友了,打完仗我還想去見見。”
“绀城那頭不好打。”蔣川華說,“我不過是平白得了軍功。”
關月是想順應蔣淮秋磨煉他的意思,送一個人情。
這意思蔣川華很清楚。
孫作榮聽得明白,狠狠啐了一口說:“放他娘的狗屁。”
人在堯州,遠望着衣冠冢,當年的豪情萬丈又沖上心頭。
“這兒是堯州!當年從他們手裡搶回來的地方!老子非從他們身上啃塊肉下來不可!”
“堯州的仗好打,卻不能輸!斷了糧草命脈,再成合圍之勢,才能将他們傾注绀城的精銳逼回來。”孫作榮瞥他一眼,“稍有差錯,咱們副将能不能囫囵個兒回來,都他娘的不一定!雖然我也覺得丫頭這人選得奇怪,可既然他是軍中的人,那就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老子就是把這條命搭進去,也不能讓他們在绀城平白無故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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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朝和謝旻允夙夜趕至定州。
斥候已先行傳信,要馮成點兵待命。
入城時正是深夜,城中很靜,襯得他們這點輕微聲響格外刺耳。
他們走了郁瑛巷。
謝旻允勒馬:“不進去?”
溫朝看向緊掩的門,握緊缰繩不發一言。
謝旻允并不催促,他們要明日一早才出發往绀城去,今晚左右沒得歇息,不怕耽誤這一時半刻的功夫。
“不了。”溫朝收回目光,“走吧。”
身後傳來吱呀一聲。
門被人推開,溫瑾瑜顯然是匆匆收拾便出來了。
謝旻允在馬上向他行禮,領随行衆人去不遠處稍候。
“父親。”
“瞧着瘦了不少。”溫瑾瑜側身,“見見你母親。”
傅清平的長發散在一側,單衣上隻搭着件鬥篷。
“娘。”
“嗯。”傅清平容色溫和,“傷好了嗎?”
“早就好了,母親安心。”
傅清平替他系緊披風,柔聲說:“去吧。”
夜風吹拂,不經意将春意散在定州枝頭。
馮成正在等他們。
“來了?”馮成并不拘泥于禮數,“坐。”
溫朝自小被他欺負慣了,規規矩矩行禮:“馮将軍。”
“讓我瞧瞧。”馮成雙手抱胸,上下打量他一番,“看着穩重了不少,怎麼?老魏折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