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答話,馮成一擺手說:“他就那麼個臭脾氣,你說你沒事跑滄州受什麼氣?滄州有什麼好啊?你這小兔崽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往遠跑,半點不想着我的好!小兔崽子沒良心!”
溫朝挨了訓,但隻能卑微地點頭稱是。
謝旻允辛苦忍着笑。
馮成自顧自說:“現在也不方便罵你了,是我上司。”
謝旻允終于忍不住,笑了好一會兒才堪堪止住。
馮成說得口幹舌燥,喝了口茶說:“上次見那丫頭時事多,一看便是夜裡哭過,眼眶都是紅的,隻顧着心疼了。她小時候可是個美人坯子,我們都說老帥将好的全給了女兒,可憐少将軍沒落着好,如今她可長開了麼?好不好看?”
他苦笑:“其實小子生得也好,可惜啊。”
謝旻允看熱鬧不嫌事大,隻問溫朝:“好看嗎?你好好答,我回去一定如實轉述。”
溫朝啞了一瞬:“很好看。”
“你個讀書人,就這麼誇姑娘?”馮成氣急一拍桌子,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白瞎了這張臉,我看你以後上哪找媳婦去!”
随後話風越來越歪。
謝旻允終于良心發現,打算救一救深陷水火的溫朝:“馮将軍,咱們沒幾個時辰可睡了,快去歇着吧。他這樣的應該不愁媳婦,反倒是您,一大把年紀還沒成家,實在讓人放心不下啊。”
“你——”
謝旻允還不算太沒良心,臨出門不忘拉上溫朝一道走:“快走。”
馮成從身後丢來東西啪一聲落在地上。
他們顧不上看是什麼,轉眼沒影了。
馮成隻能自己撿起來,安分放回案上。謝旻允是侯府嫡子,從前他并不熟識,再托大也隻能偶爾充個長輩,但溫朝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想怎麼收拾便怎麼收拾。
但謝小侯爺将他徒弟一并拉走了,隻留下一個至今連心上人都不曾有過的馮老将軍在帳裡生悶氣。
真算起來,馮成和謝劍南是同歲。
如此一想,更是倍感心酸。
馮成幽幽歎氣:“這覺是沒法睡了。”
—
堯州戰事方起,绀城的精銳便試圖回撤。
溫朝問過魏乾的意思,将大半精銳騎兵放走,隻将落後的兩萬人困在山中。孫作榮燒了北狄糧草後,并未立即退回營地,反而一路北上,在對方援軍抵達前将交戰地滞留的敵軍斬落馬下。
北狄自绀城來的援軍抵達,卻不肯與他們交鋒,隻顧一路後撤。
孫作榮忽然覺得不對:“老魏先前戰報中說,北狄打绀城時多少人?”
蔣川華回想片刻:“六萬。”
“不對。”孫作榮勒馬,“回營!馬上派人給他們傳信,北狄精銳仍在绀城!”
夜晚,營地裡火光明滅。
孫作榮看着輿圖:“斥候出發了嗎?”
“已經去了。”蔣川華問,“糧草不易得,他們就這樣不要了?”
“北狄如今的首領是巴圖,他是宗加的長子,謝老侯爺當年因斬殺宗加一戰封侯,但巴圖死裡逃生。他想趁我們軍心不穩,将老魏和咱們副将一并斬落馬下,哪怕搭上半數精銳也在所不惜。”
縱然代價慘重,可一旦成了,北境将無人領兵門戶大開,隻能任由他們肆意踐踏。
“老帥和少将軍去後,他們便以為塵埃落定,隻是不曾想一個姑娘能撐住萬千山河。她被逼着接過重擔,一眼看上去像個紙老虎,偏她選的副将從前籍籍無名,仿佛是她實在沒法子,随便挑了一個充數。”
“他今日所為,是明擺着看不起你們。”孫作榮沉聲說,“他賭是你們這群初出茅廬的孩不妥帖、不穩重、急于壓制北境的混亂、急于向世人證明你們可以,他的賭注是你們的不成熟。”
身為一軍之首,這樣的想法何其危險。
但巴圖就是做了。
北境驟失将帥群龍無首,對他而言無疑是個機會,哪怕這樣做很冒險,随時有被人反将一軍的可能。
孫作榮說:“宗加當年十分沉穩,但巴圖卻與父親截然不同,他是北狄人心中的鷹隼。”
“我們熟悉宗加的打法,與巴圖甚少交手。在宗加死後,北狄又經曆一場内亂,巴圖殺了他的胞弟得以上位。元氣大傷之後,邊關安穩了許多年,隻有些小打小鬧。後來少将軍在戰場對上巴圖,在他手裡吃過許多次虧,有一回甚至險些丢了性命。”
蔣川華有些懵:“聽家父說,關少将軍十四歲便上戰場了,全軍上下對他交口稱贊,怎麼會……”
“因為巴圖打仗不計後果,他絲毫不顧惜将士性命,也不在乎損失,隻一味猛攻。他打下的仗,非大勝即慘敗,絕無平手一說。好在宗加養在他處的幼子如今長成,與他争權内鬥,否則以雲京近年來的作為,咱們隻會被他們吞吃入腹。”
“他是個無所顧忌的瘋子。”孫作榮眸色幽深,“瘋子最難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