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可以置喙或批評她在商業方面的天賦,所以不甘和嫉妒的聲音常在她的私生活周圍掀起。
戚蔓語從不在意這些,她依舊花天酒地,依舊和一個又一個男人接吻,她身邊人來人往,卻沒有一個可以長時間停留。
除了成洛。
起初周之辭沒有把成洛這個名字和當年在醫院遇見的那個男人聯系在一起,更遑論他平時鮮少了解娛樂新聞。
直到某天有人無意中提起,“哎,你有沒有發現,你好像和成洛有點像。”
冥冥之中建造出來的城牆忽然蹋縮,他第一次在鏡子中用近乎嚴苛的目光審視自己這張臉。
那個男人在外貌上有着得天獨厚的優越條件,而他母親更是一方美人,縱然不是在愛裡誕生的孩子,卻得到了另一扇天窗。
他對長相的唯一認知來源是女孩子前仆後繼的喜歡和告白,誠如戚蔓語所說,這是他的優勢,可以事半功倍的捷徑。
彼時他的手指摁在鏡面中自己的眼尾,忽然想,如果這張臉,也能成為通往戚蔓語心裡的捷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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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天光大亮沒剩多少時間,戚蔓語捱過最初倦意深重那幾個小時,後來又問夏荞要了一盒煙,站在浴風露台一根接着一根的點燃,一盒煙燒剩三分之一,她把打火機往口袋一收,熄滅煙蒂後踩着細瘦單薄影子往病房走去。
長廊空曠安靜,蟬鳴陣陣,期間夾雜着細微難聞的人語。
她沒進去,沉靜視線遠遠投落在起伏有緻的心電儀,空氣裡充滿醫院特有的消毒水氣味,死一樣的寂靜如巨浪拍打,戚蔓語呼吸淺淺,她斂了斂眸,正準備往外走時,病床上的人忽然輕輕動了下。
她腳步頓住,疑心自己是不是走了眼,緊接着下一秒,周之辭打着點滴的手背倏然蜷縮,眼睫掙紮着顫動,片刻後,緩緩睜開。
戚蔓語淩厲旋身,外套袖口勾住門柄,如蹁跹蝶翼從她肩前滑落,她無暇顧及,大步踏前,手中動作先于理智地緊緊攥着他的手腕。
“......醒了?”
周之辭雙目渙散無神,他幹裂嘴唇弧度很小地動了幾下,戚蔓語心中焦急,第一次對一個男人俯身,打着骨釘的左耳貼近他,因為各種難言情緒的堆積,她的聲音聽起來不複她平時遊刃有餘,難以抑制細微沙啞:“你要和我說什麼?”
黑色骨釘成了他眼底唯一一抹亮色,那幽潭深水一般的顔色釘在她白嫩脆弱的外耳廓,半弧形的大寫“E”形狀,破開她的軟骨,滞住她的血液。
久久等不到回答,戚蔓語眉心蹙緊,她轉頭對上周之辭雙眼,天地間所有顔色仿佛一瞬間被吸納入他深不可測的眼底,她從沒有發現周之辭的眼睛那麼深邃,平時用冷淡疏離掩蓋着,讓她不禁想要窺視他平靜表象的背後,究竟藏着什麼。
晨昏交界不再明顯,清醒和迷蒙隻在一眼之間,蒼青色的天穹和壓頂的碎星忽然成了暧昧最好的催化劑,那些不見天日、藏着、壓着、克制着的心思如藤蔓破土,尋着微渺飄蕩的淺薄天光,從地底破土而出,向上生長。
短短幾秒鐘像過了幾個世紀那般漫長難熬,周之辭輕輕“嗬”着喘了口氣,字句沒有重音,戚蔓語頓時屏息。
他說:“對不起......弄掉你的紅繩。”
藥效仍在發揮餘力,病房沒有開燈,周之辭視線不大清明,他手指顫抖着擡起來,眼中化散一種沉重到幾乎讓她忍不住心悸的哀切。
“......對不起,讓你受傷了。”
周之辭聲音哽咽,沒有人知道他意識到刹車失靈那一刻,自己心中掀起了如何的驚濤駭浪。
他無所謂死去,畢竟每個人最終的歸宿都是堙滅塵土,但是他不舍得讓戚蔓語受一點傷,他不該在明知道有可能出事的前提下還放任自己讓她上了車。
刹車失靈是他前半生凝縮的噩夢,無數個午夜夢回,他夢見自己同樣死于一場精心布置的車禍。
周之辭不知道母親在面對死亡時有沒有瞬間的清醒,但是他卻知道生死攸關的那一刻,戚蔓語是偏向他的。
她要他們一起活。
他不再是被人抛下的那一條小狗了。
戚蔓語長久無言地凝視着他的雙眼,周之辭仍是很虛弱,眼底紅血絲明顯,嘴唇幹裂發白。戚蔓語輕輕撥開他額前黑發,手感很柔軟的黑,和他冷冰冰這幅外表不同,洋蔥一樣,一層一層剖開自己,原來是一顆溫柔的心。
小狗眼睛很濕,他好委屈又好内疚地看着戚蔓語,說:“姐姐,對不起。”
戚蔓語沒有回應,但是她想。
她應該暴露自己的弱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