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厭辭一夜沒休息,剛才還被吊了将近一個時辰,精神有些萎靡,眼尾怏怏地耷拉着,實在不想搭理這個人。
“太子府怎麼樣了?”他想回去了,“千歲能否幫我尋一件衣裳?”
他肩膀處的衣裳被棠溪追給扯了,右手無力地搭在肩膀上,掌心虛虛掩着鞭傷,手指揪住碎布邊緣,努力将半吊着的左袖往上提。
衣裳不整的樣子讓他有些不适應。
尤其是在某人灼熱的注視下。
他怕自己忍不住動手揍人。
眼下自己處于弱勢,他不喜歡這種并非明智之舉的沖動。
“那裡暫時被封了。”棠溪追手裡搖着方才那把烏扇,躺在他身邊的躺椅裡,任由及腰烏發散亂在月白錦袍上。他朝旁邊招了招手,立刻有一個侯着的侍衛出去了。
在烏發縫隙間的陰影下,能看見原本一塵不染的錦袍上,胸口和上臂袖子位置有淡淡的印子。
裴厭辭在牢裡待了半夜,衣裳免不了沾染污塵,方才棠溪追将他抱進懷裡,就沾上了。
“太子呢?”裴厭辭昨夜沒聽說顧九傾被抓。
“還在宮裡。”棠溪追語調輕快道,“昨夜本座與他一同被陛下召進了宮裡,天明出來時,他還在甘宸宮外面跪着。”
“陛下現在有幾個兒子?”裴厭辭突然問。
那侍衛将衣裳拿來,他伸手接過,腕骨間頓時傳來一陣鑽心的痛意。
棠溪追眼疾手快,一手虛拖着他的手腕,一手接住掉落的衣裳,坐正起來,抖開披在裴厭辭的肩上。
眼下這人,倒是有幾分習慣伺候人的味道了。
裴厭辭心思微動。
“隻算成年的話,活着的隻有顧九傾和顧萬崇了……你這是甚眼神?”棠溪追眉頭微微下壓,又變成了殺伐果決、喜怒無常的扼鹭監督主。
裴厭辭并未答話,隻是疑惑,“顧萬崇?”
“當今聖上與林婕妤所生的皇子,排行第五。”
裴厭辭想到了越停之前的話,有點想笑。
“你又在想甚?”
他一臉揶揄地把他和顧九傾的流言說了。
棠溪追嘴角抽了抽,“本座倒是頭一回聽說。”
“他們哪裡敢告訴你。”
“他胸無點墨,性格直率剛直,母妃得寵但外戚勢弱,比顧九傾還不如。”棠溪追看着他,道,“一個隻會打仗的莽夫,與一個在冷宮的詭計陰謀中浸淫多年的人,是你的話,你會選擇扶持誰?”
“他有兵權?”
有實打實的兵權,日後皇位旁落,可以起兵。
“每次帶的兵都不同,回京時他會主動交出虎符,不會讓陛下懷疑半分。”
也就是相當于沒有。
“他若容易受你擺布,自然也會聽信别人讒言,且性格容易沖動,便不會去考慮後果。”
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至少這個“天子”不能沒有腦子,不會反噬自己。
“你更贊同扶持太子?”棠溪追道,“你看問題的方式很特别。但我更了解,一個能從冷宮裡走出來當上太子的人,會多麼地不擇手段。他的心,是捂不熱的。”
他的視線微垂,目光變得悠遠起來。
右眼貼的零散金箔,仿佛一粒粒神明泣下的碎淚。
“倘若不想被吃,隻能吃人。”裴厭辭點頭贊同道,“這種人的心是扭曲陰暗的,自私利己,扶持一隻養不熟的白眼狼,我明白你的顧慮。”
所以啊,扶持誰也不如自己當來得痛快。
“這話說得沒錯。”棠溪追笑了一聲,轉瞬毫無表情地盯着他,陰陰得瘆人,“本座發現,你對朝中局勢很不了解,對皇宮卻是挺了解的。”
“都是聽太子說的。”
“看起來還真不像大熙細作。”
“本來就不是。”裴厭辭揉着火辣酸痛的手腕,想着沒了太子府可以待,待會兒去哪兒落腳。
棠溪追眼疾手快,捉了他一隻手腕。
“你……”
“别動。”這是命令的語氣。
裴厭辭的手壓根使不上半點力氣,也不管他了,頂多就被舔兩口,不似肩膀這麼私密的部位,回頭多洗兩遍手就是了。
棠溪追坐在了他旁邊,讓侍衛拿來扼鹭監特有的傷藥,拿嘴叼開上面的蓋子,将藥粉撒到了紅腫處。
柔軟的指腹輕輕揉着,藥粉遇着指熱開始融化成透明的稠漿,他耐心地一點點推開,直至将手腕一圈傷處全都覆蓋,又用絲絲内裡溫養着筋脈骨肉,慢慢順開淤腫。
整個過程裴厭辭一點也沒感覺到疼痛。
他開始相信,眼前這人,可能真是一步步從伺候人的身份走到如今地位的。
棠溪追揉着手骨,見他沒注意自己,食指和拇指張開,悄悄拿虎口圈住他的手腕,捏了捏。
都是骨頭,沒甚肉。
太子府夥食果然不行。
幹裡幹巴的,又瘦又醜。
督公大人心裡得出一個結論,松開手繼續推揉,指背不自覺勾蹭着細膩的皮膚。
“話說回來,本座的确該找個伴兒了。”棠溪追清亮的話音上揚,帶了幾分隐秘的期待和興奮。
裴厭辭被他突兀的一句話搞得怔愣了下,聞言道:“等太子徹底失勢,他盡可以任由你拿捏把玩。”
那個孤高傲雪的人,隻怕甯願死,也不會願意被一個閹人玩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