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胡尚離開,裴厭辭對門口的宋祺安道:“妥了,你放心。”
“最好這樣。”宋祺安情緒不高,他已經被連日來發生的事情搞得心疲力盡。
“要喝酒嗎?”他問,興緻顯然不錯,“冬天适合喝熱酒,早春濕寒,來一壺燙溫的酒最好不過,酒香被刺激出來,溫潤入口,又保留了辛辣的後勁,回味無窮。”
宋祺安張了張嘴,看起來是想答應的,但臨到嘴邊時又改了口,“還是算了。”
“行吧。”他也不多做挽留,朝樓下跑堂的吆喝,要了壺酒和兩個下酒菜,倚靠在門邊等着。
“你這眉頭,怎麼皺得跟小老頭兒似的,”他笑道,“難道這事比當探花郎還難?”
宋祺安眉骨擡起,盡量随着他的話舒緩開來,又不由避開他的笑意,“難。”
“好在要過去了,”門邊的人雙手環胸,“你隻管等着,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樓下吆喝聲陣陣,廊下挂着陳年泛黃的白紗燈籠,将裴厭辭平滑的額頭和細膩的臉頰染上暧昧的暖黃。
這份暖,沁進了心裡。
他的目光散漫而迷離,高挺的眉骨與直峭的鼻梁在另一側眼窩和臉頰處投映一片剪影。
于分辨不清的眸底深處,他在盯着自己的囊中之物。
“你要再坐坐嗎?”裴厭辭見他不走,又問,“此刻回客棧,那些學生肯定會圍到你跟前,說那些讓人心煩的話吧?”
“沒辦法。”近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早已疲于應對,“誰讓我是他們的師長。”
“師長也有要休息的時候啊。何況你才幾歲,比他們大不了多少。”
酒菜很快端來了。
“一起喝兩杯?”裴厭辭再次邀請道。
“嗯,不,還是算了。”宋祺安仿佛才回神一般,猶豫着拒絕了,幾步下了樓。
他這态度讓裴厭辭有點莫名其妙,關了門,把那些人和事都抛在腦後。
————
不知胡尚用了甚手段,到第二日宵禁前,裴厭辭收到了對方送來的太子籍書。
仆役是“非編戶”,沒有獨立的籍書,隻能依附于主人家。
每個登記在籍書上的百姓都能查到他們的姓名、住址、家中人丁數以及家産,更關鍵的是不管良籍賤籍,黃紙上面都有詳細描述他們的身高樣貌特征。
裴厭辭拿出一張紙,上面記着辛海之前跟他說的部分信息。江湖人好結交,在府裡也不例外,平日裡就愛與管事小厮在一起喝酒,醉上頭了,有的人就不知不覺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和閱曆吐露出來。
上面的名字不多,隻有七個,越停不在其中,顯然辛海他們也不知道所有人的底細。
裴厭辭對着七個名字找到對應的籍書,略略掃了一眼,眉頭凝重起來。
戶曹是不是顧九傾的人,他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知道的是,顧九傾是一個謹慎至極的人。
這份籍書裡,就他所知的七個世家子,上面的身份完全沒有任何瑕疵和漏洞,相應的佐證證據一應俱全,完美得像是真的有這麼一個人經曆過。
買身份。
顧九傾應該早就料想到這一天,所以才多花了銀錢和精力這樣做,顯然這樣是值得的。
如果這一天到來,他可能還希望這份籍書能公之于衆。
裴厭辭又從頭到尾一一翻看了太子府内所有下人的信息,不知不覺已經入夜。
他伸了個懶腰,外面打更聲音已經響起,他轉身去樓下要了一桶熱水洗漱。
等他穿着亵衣回到屋子,頓時驚得後退一步,差點叫出了聲。
燭光之下,棠溪追一身白緞長袍,正坐在那裡,用他的茶杯喝茶。
及腰的長發用一根玉簪簡單别着,他大半身子都沉浸在黑夜之中,搖曳的燈火小心翼翼地舔舐着他的臉龐,嫣紅的唇比白日間顯現得更加腥色暗紅,像是剛吸食完精血的幽冥堕鬼。
滿室暗香浮動。
“好久不見,小裴兒。”棠溪追歪着腦袋,下巴用手撐着,白皙泛粉的指尖輕敲杯壁,饒有興緻地看着他。
“千歲,我們昨天早上剛見過。”他無語地擦了擦頭發,将布巾搭在一旁木架上,“還有,請喚我的全名。”
從來沒有人這樣喚過他,聽起來黏膩又别扭。
“咱們都合作了,那樣多生分。”棠溪追的嗓音放低了有股陰柔的溫和,帶了幾分缱绻的味道,“這就要歇下了?能請不解風情的書呆子喝酒,怎不請本座喝一杯?”
裴厭辭坐在他側邊的凳子上,滿眼揶揄,“千歲就算嘴上解風情又有何用?”
棠溪追怔愣了一下,嘴角浮起一抹危險的笑意,“你這是找死。”
“跟千歲談筆買賣,看我值不值得千歲動手再說,如何?”他絲毫不懼于戳他痛處。
棠溪追眼裡浮起了幾分興趣,“講。”
“已經過去兩日,扼鹭監審問出多少人的真實身份了?”
“若隻算世家子弟,隻有兩個。”棠溪追道。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扼鹭監啊。”裴厭辭拿出一張紙遞給他。
“上面七個人名和相關信息,你着重看這幾個人,不過不全,其他人也别輕易放過。”
棠溪追瞥了一眼,無趣地放下,“你就沒别的跟本座交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