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麻煩事全發生在元汐桐十二歲那年。
宗學同窗,優秀的那一批已經摸到了玄樓象的門檻,而她連引氣入體都不會。煉丹、畫符、陰陽、機關樣樣不通,唯體術與射禦還算拿得出手,故每逢比試不至于落到慘敗的境地,甚至還能靠着耍些小聰明,偶爾赢個一兩場。
皇家宗學,學制為十年,甲四,乙丙各三。這些學子學成之後,有兩條路走,一為科考,入朝堂;二去神宮,歸江湖。
還剩一年便算學成的元虛舟,已許久未在宗學露過面。
他的課業如今全交由落星神宮負責,所有教習皆是玄瞻大神官親自指派。他在王府的時間越來越短,每次回來,匆匆一面,就要出發去别的地方曆練。
上一次他回王府,還是元汐桐的生辰,距離現今已逾兩月。
元虛舟離神宮越近,便離世俗越遠。
整個秦王府都認為這是莫大的榮耀,似乎隻有元汐桐一個人對此感到難過。
冬日的演武場,由于四周林木掉光了枯葉,顯得空曠而蕭索。雲影高懸在灰撲撲的天上,嚴霜凍得地面都是硬邦邦的。
凜冽寒氣将元汐桐的手指凍僵,她伸手接過婢女奉上的湯婆子,匆匆暖了一下手,便走回靶場中央,将今日加練的課業完成。
一年一度的禦前比試迫在眉睫,為了讓比試成績看起來還算過得去,不要太丢秦王府的臉面,她不得不每日加練兩個時辰,以争取更大的把握。
三塊箭靶伫立在三十丈開外,元汐桐從箭筒中抽出三根箭矢,引弓齊發。
如若是二十丈的射程,這三道箭矢會一齊正中靶心。但她年紀小,手臂力量不夠,又沒有靈力護持,所以再遠一點的射程就得慢慢練。
從一根加至三根,一點一點地穿破空氣,抵達箭靶。
如此又試了幾次,卻一次比一次射得歪。
元汐桐漸漸感到心煩。
“秦王府的汐桐郡主,是個沒有靈根的廢物。”
——這令人耳朵生繭的話,聽多了其實并不會令人麻木,而是像毒液一樣,将人浸泡得面目全非。她在那麼小的年紀,便已經積攢了許多許多的不甘。
性子扭曲、心思扭曲、行事也扭曲。
若是她有靈根,以她這樣努力的程度,即使追趕不上哥哥,那也會比現在的她要厲害百倍!
前提是……她有靈根……
可為什麼?
為什麼偏偏她沒有?!
寒風刮得她的臉生疼,靶場四周高高燃燒的火盆明明滅滅,火光撲在她的影子上,像是在撕咬她、嘲笑她。
她抹了一把眼角,握弓的手越卻抓越緊,一股莫名的破壞欲爬上心頭,并在她再次舉弓之時攀上頂峰。
那把專門為她打造的,符合她身高體型的弓弩被她狠狠砸往地面,一股強大的沖擊波卻随着弓弩的屍身四散爆開。
車馬已行至帝都郊外的元虛舟驟然睜開眼,神色凝重地撩開車簾往外望。
“奇怪,外面的鳥兒怎麼跟瘋了一樣?”負責照顧元虛舟起居的小厮跟着将另一側車簾撩開,嘀咕這麼一句後,轉過頭正打算再說些什麼。
卻發現,方才還穩穩坐在車廂内打坐的小王爺,就這麼一會兒功夫,連人影都不見了。
被沖擊力波及的鳥雀,比元汐桐本人還要率先察覺出這股力量的恐怖之處。連綿不絕的振翅聲響徹天際,藏起來過冬的扁毛動物們皆被驚動,撲扇着翅膀盤旋而上,直到将原本就沉滞的天空鋪得不見天光。
就連達官貴人家豢養的珍貴鸾鳥,都振着翅膀開始鳴啼。
顔夫人一腳将床榻上的秦王踹開,在他一臉受傷的表情中敷衍着安慰了幾句,随即喚來侍從更衣,迅速趕往外坊的演武場。
天降異象,護衛皇庭的禁軍聞風而動,很快便察覺到源頭在何處。
而此時的演武場卻是一片混亂。
這股怪異的沖擊波來得太過突然,“轟”地一下便席卷開來。靶場塌了大半,箭靶直接碎成齑粉,兵器和炭火散落一地。
負責保護元汐桐的婢女們被越來越急的罡風吹得節節後退,隻來得及撐起結界護體,卻完全無法接近風暴中心的元汐桐。天色本就已晚,遮天蔽日的雄鷹鳥雀更是一絲夜光也沒漏下,周遭昏黑無比,煙塵肆卷,她們甚至看不清元汐桐是否還在原地。
濃黑天幕之下,元汐桐的确呆立在原地,久久沒有緩過神來。
她怔怔地擡起雙手,看着掌心不停缭繞的閃電,隻覺得這一幕有種說不出的熟悉。可具體在哪裡見過,卻完全想不起來。
想得頭疼。
于是隻好将關注點拉回來。
她晃了晃腦袋,茫然四顧,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站在一堆廢墟當中。
這是……這是她做的?
她吃了那麼多年的藥,終于生出靈根了?
撲啦啦的振翅聲傳進她耳中,她擡起頭,看見顔色各異的羽毛正細細密密地往下飄,下雪一樣。
好奇怪,從來隻有詩句形容大雪像鵝毛,她沒想到有一天能見到羽毛飄得像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