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凍紅的指間猶自有閃電在跳躍,她興奮地攤開手,正打算接下一片。
靶場正中黑影一閃,一隻溫暖的大手蓦地将她的雙手包裹住,連同那片剛剛觸及她掌心的茸毛,也一齊被鎖在來人的掌心。
奮力撐起護體結界的侍女們忽覺勁風力道減小,遮目的煙塵散了大半,再往前望去時,皆是一愣。
小王爺……怎會在此?
這突如其來的怪風和漫天飛鳥難不成是小王爺弄出來的?
元汐桐扭過頭,印入眼簾的是哥哥的前襟,再擡起來一點,才看到他的下颌角。
十五歲的元虛舟,體型雖還帶着少年人特有的單薄,但身高已經茁壯得像突然拔高的樹,光是站在那裡,就有種郎豔獨絕的美感。明明隻和她相差三歲而已,但他永遠都要比她先走一大截。
除非他停下來等她,不然她怎麼都追趕不上。
當她開始排斥全世界時,與她最為親密的哥哥也成了被她排斥的對象。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的恨意波及到了元虛舟。她恨自己為什麼要有一個這麼完美的哥哥,同樣的術法,她試了一遍又一遍,卻始終都學不會,而哥哥做什麼都不費吹灰之力。
她恨他生在她前面,搶走了她所有的氣運,讓她成了一個被所有人瞧不起的廢物。
但更恨的是,終有一日,哥哥會成為全天下人的大神官,再不是她一個人的哥哥,再不會像小時候那樣護着她,珍視她。
他不會永遠停下來等她。
“哥哥,”元汐桐嚅嗫着,有些别扭,“你怎麼回來了?”
“回來參加宗學比試。”元虛舟看到她表情不太明朗,心下也沒想那麼多,隻當她的臉被凍僵,伸手貼上她的面頰捂住,随後将她整個身子攬進懷裡。
玄狐披風暖烘烘地,帶來獨屬于他的熏香。
元汐桐對哥哥的那份隻折磨了她自己的怨恨突然減輕了一些,雖然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又會卷土重來,但此時此刻她對他長久的依賴已經占據了上風,她決定将自己生出靈根的好消息第一個告訴他。
可話還沒說出口,餘光卻瞥見四周有數道人影接連落下。為首的那一個,是禁軍統領李林。
她這靈根生得……陣勢是有點大,但也不至于連禁軍都趕過來了吧?
“别怕,”元虛舟輕聲安撫了她一句,才對着李林開口,“李大人,帶着禁軍突然到訪,不知有何貴幹?”
是矜傲冷淡的語氣,似乎周遭是一切于他來說隻是尋常之物,不值一提。
那禁軍統領見是元虛舟在此,對眼下的情形也有了幾分猜測。八成是這位未來的大神官又學了什麼新本領,驚動了天地。一時間放心了不少,但例行問話不可免,便拱着手,恭敬道:“天象有異,吾等奉命前來查看,原來是虛舟小王爺在此,多有叨擾。”
“李大人職責所在,無須多禮。”元虛舟像是才察覺到李林口中的“異象”,面露恍然。他擡手,幾條銀光從掌心飛出,遊龍一般直奔天際,在飛鳥群中穿梭、盤旋。
遮天蔽日的鳥群被扯開一道豁口,又在遊龍的驅趕下漸漸散開。
元虛舟看向李林,接着說道:“南之荒的禦獸之術,可召喚天下羽族。我學藝不精,暫時隻能喚來一些低等鳥雀,讓李大人見笑了。”
“小王爺謙虛了。”李林心中暗自腹诽,一個“學藝不精”就能把整個帝都的鳥都給驚動,據傳首輔大人家裡的鸾鳥都開始亂噴火了,要是讓他學精了那還得了。
這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客套着,元汐桐雖聽得似懂非懂,但很知進退地沒有插話,以緻于李林在告辭時才注意到,元虛舟的披風裡還裹着個小姑娘。看模樣是他的異母妹妹,汐桐郡主。
這位汐桐郡主,沒有靈根,在皇室子弟中不甚起眼,以緻于時常被人忽略。
不過,兄妹二人感情倒是十分深厚。
禁軍走後,元汐桐才仰着臉,神秘兮兮地示意元虛舟将頭低下來一點。待到他乖乖附耳過來,她才踮着腳湊過去,一雙眸子亮晶晶的:“哥哥,我有靈根了!”
不知為何,元虛舟沒有立刻恭喜她,隻是将她的手握得緊了一些。
天上掉起了雪渣子,落在元汐桐的腦袋上,脖頸裡。她被凍得一激靈,順帶晃了晃他的胳膊,又道:“哥哥是第一個知道的!你不高興嗎?”
“當然高興。”元虛舟沖她彎了彎嘴角,灼灼眉目變得柔和無比,卻令人更加不敢逼視。
元汐桐突然想起來,帝都貴女們對哥哥的議論裡,間或會夾雜着某些暧昧字眼,隻是末了總要加上一句——“要當大神官的人,長得這麼勾人做什麼,害得我們隻能在心裡想想。”
想什麼?
元汐桐那時候不懂,現在似乎有些懂了。
因為在她心裡,也有了一個見到就會心如鼓擂的人。那人與哥哥并稱為“帝都雙星”,從來不會因為她沒有靈根而對她冷眼相向,反而溫溫柔柔的,待她十分和氣,有時候甚至比元虛舟更加像一位兄長。
至少,在元虛舟不在宗學的日子裡,那人幫了她許多。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元汐桐就神遊到了天外。
而元虛舟越過她的頭頂,看到顔夫人遠遠站在婢女身後,不知道已經伫立了多久。
“顔夫人。”他淡淡地喚了一聲。
元汐桐驚喜回頭,看見娘親正柔柔沖着自己笑。她飛快地将手從元虛舟掌心掙脫,小動物撒歡一樣,向着對她來說最重要的那個人奔去。
雪下得大了許多,混在天地間仍在飄飛的羽毛中,畫面模糊而沉郁。
元虛舟站在原地,忽覺掌心有什麼東西紮手。他低頭看過去,原來是元汐桐方才捧在手心的羽毛,絨絨一片,軟塌塌地早已走樣,隻餘中間那根細細的軸,尖刺一樣,紮得人有些疼。